南雁在那裡看早些年的資料, 是光刻機相關。
這些資料在這裡存放時間門長了,吃了不少灰。
好在林辰細心,給準備了口罩。
饒是如此, 把這些東西都揀選出來時, 南雁的手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
“聽領導安排, 這事咱們又做不了主。”
張豫南看著在那裡翻閱資料的人,心情頗是複雜。
其實他真不想半道殺出來個空降兵,可誰讓南雁太年輕了呢。
年輕是資本,精力好有魄力、有的是時間門耗。
那是在地方工作。
到了首都, 在中央,年輕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對了, 你最近有關注海灣那邊的局勢沒?”
南雁這幾天還真沒太留意,部門重組是個好機會, 讓她有更多的時間門來梳理四機部的前世今生。
畢竟是自己工作的地方, 多了解些總沒錯。
就像是現在,她要是沒翻出這些資料, 哪知道國內其實還有幾個做光刻膠研究的研究所。
雖然隻是派人參與其中,但不管什麼研究, 人永遠都是第一位。
找人。
南雁拿出紙筆, 把這幾個研究所都摘抄下來。
張豫南瞧著在那裡忙活的人,“這不是當年參與到光刻膠研發的那幾個所嘛, 你寫這個做什麼?”
這話讓南雁下意識地再看了眼那張白紙。
上麵隻有幾個研究所的名字,再無其他。
“您知道?”
“知道啊,當初他們來首都協助研究時,我負責招待的他們呀。”
來南雁身邊工作不久的李朝陽曾經總結過部裡這些中高層領導的性格。
對張豫陶副部長的評價是吃喝老手。
但凡有口腹之欲,問這位張副部長準沒錯。
尤其是招待外賓時,派他去一定能讓人吃好喝好。
人活一世, 吃喝二字。
能把這研究透了,搞成一門學問,其實也相當了不起。
南雁覺得自己有點燈下黑了。
部裡的人事關係不那麼複雜,也沒太多的勾心鬥角,以至於她對部裡的關注不夠,竟然忽略了身邊還有這麼個“瑰寶”。
南雁看著被整理出來的資料,迅速寫下了幾個名字,“有印象嗎?”
“我沒記錯的話,66年的時候一零九廠和當時的上海光學儀器廠合作搞那個65型,還有幾個所參與其中,應該是有六個所,還有一個是上海的……”
張豫南拿著筆遲疑了下,“不對,是無錫那邊的一個研究所,後來研究所合並,被上海那邊吸收了,無錫那邊參與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女青年,好像是姓廖,不過前兩年出國了。”
南雁覺得這不說是絲毫不差吧,但起碼對了百分之九十。
有張豫南這麼個記性超群的人,她想要在找人,可真是太方便了。
比起張豫南在四機部工作將近二十年,南雁的這點工齡可真不夠看。
被盯上了的張副部長還有些不明所以,甚至被南雁請客吃飯時,都有些沒想明白,還以為是南雁跟賀蘭山的婚姻生活出了問題。
“小賀這忽然間門又工作調動,你們兩口子總異地也不是那回事啊,雖說遠香近臭天天看多了是膩歪,但是你們還年輕,總這麼分開不是那回事。”
從陵縣回來後沒兩天,賀蘭山就去了日本。
他工作調動的事情知道的人還挺多,但具體調動到哪裡,除了南雁也就羅部長知情。
這事目前還處於小範圍內的嘗試,南雁沒宣揚,即便老好人如張豫南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喜歡特事特辦,但婚姻生活是咱們革命工作的大後方啊,後方吃緊前方緊吃,你還是得慎重點,你要是不好說的話,回頭我跟部長提提?”
張豫南想來想去,也覺得就這事,不然高南雁犯得著特意請自己吃飯?
“不礙事,我倆是小彆勝新婚。說不定他過幾個月就回來了,到時候回不來我再請您幫忙。”
“還是年輕好啊。”張豫南哈哈笑了起來,就他們這上了年紀的就是有心也沒那個能耐了。
兩人顯然不在一個回路上,南雁招呼著吃了個半飽,這才說起了自己請客的緣由。
這一說,把張豫南給說懵了——
“你還用得著破費?有什麼事直接來問我就行,反正我就是咱部裡的後勤部長嘛。”
他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南雁也沒客氣,“您這麼說了我就不客氣了,等回頭可彆嫌我煩。”
“哪能啊。”張豫南笑嗬嗬道:“跟你們年輕人打交道的時間門多點,我這個老骨頭也都年輕了不少。”
本來嘛,倆人就被分配到一起工作。
能達成良好的合作關係自然是再好不過。
至於部裡對這兩位忽然間門格外熟稔有些吃驚,但想到部裡重組在即,兩位副部長大概要達成攻守聯盟,倒是接受良好。
一般人不敢問這是為啥。
羅部長倒是直接,“你最近跟老張還挺熟?”
“豫南同誌幫了我不少忙。”南雁翻看那些十幾年前的資料,想要找的人,差不多都找到了,沒有張豫南她還真得費不少勁。
畢竟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些研究所也不知道換了多少次負責人。
有的所沒了,有的所擴大了規模。
能夠有目的的第一時間門找到人,可不是省心省力了不少?
部門重組,牽扯的可不止是那些資料的合並分類,更重要的依舊是人。
羅部長倒是沒想那麼多,聽到南雁的解釋有些哭笑不得,“照你這麼說,他這個老饕倒是也有點用。”
“很有用,就是最近動用的有點勞神傷力,周末的時候得讓他好好休息下才行。”
動腦子也很累。
羅部長笑了笑,“我前兩天去開會,已經把意思傳達了。”
但上麵會怎麼個考量,那就不好說了。
“現在能做的,也就隻剩下等。”
等來組織部找談話,又或者等到新的領導到來。
當真是要看上麵心思。
南雁笑了笑,“我還年輕,不著急,彆把我給擼了就還有希望。”
“你倒是想得開。”
即便是重組,也是在現有的框架上折騰,誰都知道南雁在四機部牽扯到的多,怎麼也不會把她給丟出局。
南雁想不開能咋的。
“小賀那邊什麼情況?”
羅部長雖說知道賀蘭山去日本的事情,但再具體的也沒問,隻知道是這小兩口在搞事。
兩個月的假期不算長,就當給人放個長假。
但總得關心下嘛,這也是關懷下屬。
“遇到了個糊塗蛋,不過他有耐心,在慢慢教。”
南雁覺得元海明該慶幸,起碼賀蘭山還會耐著性子教他,換作自己……
那家夥會被罵的找不到北。
羅部長在金融方麵沒啥太多的意見,畢竟隔行如隔山。
隻是人去的是日本,而南雁跟日本那邊還有點仇……
“現在原油價格不斷上漲,日本那邊也受影響啊。”
兩伊都是產油大國,戰爭消耗的金錢除了原油來換,彆的也換不來。
伴隨著戰爭的白熱化,油價還有的漲。
提到原油價格,南雁想起了自己前段時間門聽說的事情,國內現在也在賣給那邊武器了。
這是在搶美國人的飯碗啊。
南雁起初還擔心了下,後來倒也明白為啥那邊為啥這麼頭鐵了。
誰不喜歡便宜皮實點的貨?
高價買美國貨能有什麼用,能換來美援還是怎麼著?
戰爭的泥潭曾經讓美國經濟都一度瀕臨崩潰,兩伊也不是傻子,土財主也會摳門過日子。
當然,這部分武器購買的比例不是特彆大。
美國那邊也沒放在心上。
目前來看,並沒有太多的反對聲音。
羅部長知道的比南雁還多一些,“那邊打仗不太平,其他國家也不安穩。”
西亞那邊國家還挺密集,這倆萬一打瘋了,其他國家還真有些臥榻之側的不安生。
所以,也需要戰略布防。
起碼眼下,從國內大規模買進武器的並非兩伊,而是……
南雁失聲笑了出來,“倒是有城門失火的預見性。”
不過沙特也不在乎錢,他也是賣石油嘛。
如今國際原油價格暴漲,沙特也能賺的盆滿缽滿,一年到頭在國防上花的錢,大概連一天油錢都用不到。
“那邊局勢越亂,咱們越能從中撈好處。”
“水至清則無魚啊。”
美國、蘇聯都虎視眈眈,恨不得能把那邊的水攪和的更渾。
他們也隻是在霸主們吃肉之際喝點湯而已,還真算不上什麼。
國際局勢目前就這麼回事,羅部長提到這也不是沒有原因,“……國際與國內總是息息相關,有時候你也得利用好國際形勢。”
南雁老家那點事,有人想要做文章。
但最後還是被壓了下去。
真以為是林辰有那麼大的能量?
跟記者開座談會,把這事給順了下來。
她哪有這本事。
歸根結底還不是有人給撐腰。
撐腰的是軍委。
軍委也不是吃飽了撐的給她撐腰。
從最簡單的角度分析,不外乎人情往來上的有來有往。
從兩伊到國內,再具體到南雁個人。
羅部長有些時候都說不好,南雁到底是運氣好,還是實力使然。
不過不管是那種,這都不算什麼壞事。
“有牽扯,但也彆牽扯太多,你得把握這個度。”
南雁聞言恍然,“那我就不用登門拜訪拜個晚年了。”
羅部長:“……你給我滾。”
他就知道,高南雁這狗嘴裡怎麼可能吐得出象牙!
南雁笑嘻嘻的離開,不惹領導眼煩。
她還得加班來弄工作呢。
賀蘭山同誌不在的日子,回家也沒什麼意思,南雁大部分時間門都在吃食堂。
機關的食堂飯菜種類在逐漸豐富化,但哪裡及得上賀蘭山的小灶呢。
南雁感慨頗多,跟賀紅棉打電話時提了兩句,誰曾想賀紅棉第二天下午就從蕪湖過了來。
比霸總還霸總!
“您怎麼來了?”
她看著賀紅棉似乎比之前憔悴了些,多少有點愧疚。
赫爾曼·希克斯死後的這個春節,本該讓賀蘭山陪著賀紅棉一起過的。
雖說賀紅棉拒絕了,但自己當時的確是考慮欠周。
“工作調動,原本想著下半年再過來,不過這邊缺人,我就先過來了。”
賀紅棉退休返聘後的工作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廠裡做技術指導,另外就是給學生們上課。
她說的這邊缺人,指的是首都高校缺人。
赫爾曼·希克斯在世時,牽頭加州那邊的兩所高校和首都這邊的高校合作,合作教學工作一直做的不錯。
他去世後,出現了一點點的問題。
本來該來這邊執教的一個外國教授沒來。
“這門課程我在蕪湖那邊教過,外語教學的話也能試試看。”
南雁當然不會對賀紅棉的外語有所懷疑,她曾經所接受的高等教育,也夠用。
不然清華腦子抽了才會請她過來。
總不能是看在她是希克斯遺孀的份上吧?
如今赫爾曼·希克斯人走茶涼,美國那邊連約定好的人都不過來,哪能指望清華照顧賀紅棉。
肯定是業務能力足以支撐嘛。
“那挺好的啊,正好我最近在整合資料,有很多問題還沒得到解答,到時候也得找您來答疑解惑。”
賀紅棉聽到這話鬆了口氣。
赫爾曼的去世對她影響還挺大的,畢竟一個好好的人就這麼走了。
她也意識到自己不再年輕,過去過活的挺灑脫的人,如今倒是有些患得患失。
而在南雁給她這顆定心丸後,賀紅棉又覺得之前的自己似乎有些矯情。
她很是坦白的跟南雁闡述自己的心路曆程,這讓南雁哭笑不得,“人都有老的時候,脆弱也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
實際上,她有些考慮不周。
覺得賀紅棉在蕪湖那邊一直生活的很好。
完全沒考慮到,死彆對她的打擊有點大。
好在賀紅棉是個有行動力的人。
沒有出現更糟糕的結果。
說開了的話讓賀紅棉精神狀態好了許多。
新的工作有點壓力,也讓她沒空去想這些有的沒的,倒是更快的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備課中。
南雁難得的便宜行事,陪著賀紅棉去學校那邊。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怕耽誤我工作?那咱下班後早點回去,晚飯做的豐盛點,就當彌補我了怎麼樣?”
這點彌補哪夠啊。
南雁知道她的顧慮是什麼,“我主要是要來看看這邊的課程安排,畢竟國內一流學府培養出來的人,很多都要去部裡工作。”
如同蕪湖那邊的定向培養,最終往無線電廠送人一樣。
這些名牌院校,何嘗不是機關單位、研究所選拔人才的首選呢。
南雁的說辭勉強安撫住了賀紅棉的情緒。
當然,來這邊視察工作什麼時候都可以,實際上主要還是給賀紅棉撐腰。
她之前從事教育工作,起點稍微低了點。
從蕪湖的一個專科類學院,忽然間門被安排到清華教學。
大概不止老師會詫異,學生們也不一定能接受。
現在的賀紅棉需要人撐腰。
南雁很樂意做她的靠山。
有沒有賀蘭山都一樣。
計算機係這邊之前就接到了通知。
正如南雁顧慮的那樣,對於這個從蕪湖空降過來的新同事,計算機係這邊態度不一。
有歡迎的,畢竟蕪湖的無線電廠產業龐大,在那邊工作多年的人,又被特意調派過來,自然不會很差勁。
也有不歡迎的,一個退休了的老太太,要不是有個在副部長兒媳婦,能從退休工人成為大學老師?
雖說人是退休後被返聘,不會跟他們出現爭搶。
但這開了一個糟糕的先河,誰知道回頭會不會再被塞進來什麼人來當老師。
“咱們計算機係創辦二十多年,可不能因為這一己私心就毀於一旦,我去找係主任反映情……”
年輕的老師轉身剛要出去,就看到係主任推門進了來。
“小鄒,你要找我做什麼?”係主任開著門,“您留下腳下。”
辦公室裡的人難得看到係主任這般態度,不免好奇看向門外。
瞧著進來的賀紅棉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等南雁跟著後麵進來時,計算機係的教師辦公室頓時陷入彆樣的靜寂。
係主任仿佛沒察覺到異樣,“係裡經費緊張,還沒來得及改善這辦公條件,不過計算機房那邊還行,這還得感謝蕪湖那邊贈送的計算機。”
“能夠為咱們計算機係的科研教學活動做出點貢獻,那就沒浪費我們的心意。”
“那是自然。賀老師在蕪湖那邊的教學工作我有所耳聞,這次能夠來襄助我們,實在是太感激了。”
計算機係的一乾人等傻了眼——
他們係主任何等硬骨頭,當初學校裡一幫學生造.反,壓著他指控原係主任時,他被打斷了肋骨都不哼一聲。
是出了名的死犟脾氣。
如今竟是這般恭維人。
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係主任嗎?
“我要是哪裡做的不好,您儘管說。”賀紅棉對這個和顏悅色的係主任很有好感,“我從教時間門短,帶的學生也不多,還得多向您和其他老師請教。”
“咱們教學相長嘛。”係主任對這位科學家遺孀的感官相當不錯,畢竟是名校畢業生,舍棄美國的優渥生活回到國內,又在蕪湖那邊工作多年。
人家的態度很好。
起碼比係裡頭這些瞧不起人的老師強一些。
搞計算機科學的人,倒是學了酸腐文人那套東西,真是讓人頭疼。
係主任親自做介紹,又帶著南雁和賀紅棉去係裡參觀,順帶著做工作彙報。
等著忙活完這一通,已經到了中午飯點。
“要不去食堂吃點飯?”
“好啊。”南雁倒是沒拒絕,“我沒念過大學,不過倒是沒少在學校蹭飯吃。”
這話讓係主任動了心思,“高副部長沒打算讀個文憑?”
乾部也要學習,畢竟建國的那幫元勳們,學曆還真都不差。
如今在首都的這些部級乾部們,多少也都後來進修補足了學曆。
相對來說,南雁這個高中畢業生的文憑,不夠用。
係主任覺得自己這話可能有點太直接,又補充道:“當然,沒念大學也不影響您工作。”
這個得承認,作為計算機係的主任,這幾年國內半導體產業的發展如何,他可真是太清楚了。
多少項目是在這位高副部長的手裡頭起來的,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隻是有個學曆好看些,畢竟這麼個高級乾部,少不了跟國外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