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昨夜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雨,臨近天明方才漸漸止住,院中青石板上散落著一個個水窪,稍不注意踩進去,便會濺起朵小小的水花。
杏衫青裙,腰間絲絛係出纖腰的折柳腳步輕快,一路走來將那些水窪一一避過,隨手叫來一旁正在擦窗框的小丫鬟:“一會兒記得把這些積水清理一下,少奶奶用罷早飯要在院中消食的。”
“是。”
折柳讚許地點點頭,掀簾子走進內室。
窗邊妝台前,正坐著位二十出頭的少婦,此時正意態慵懶,自己對鏡描著眉,吩咐身後給她梳頭的聞荷:“今日不出門,簡單些就好。”
她皮膚白皙,五官秀麗,又正值青春年華,素麵朝天時也彆有一番韻致,此時蛾眉淡掃,更添了幾分動人,在有些昏暗的室內,如明珠在側,熠熠生輝。
正是折柳口中的少奶奶,明棠。
饒是習慣了明棠的姿態,折柳眉目間還是略過一絲不忿,心中暗暗咒罵了一番不長眼的姑爺,開口時聲音歡快:“昨兒下了一夜的雨,今日的芥菜果真鮮嫩。我讓人包了芥菜餛飩,今日少奶奶可是有口福了。”
明棠果然大有興趣:“早飯不要給我上彆的了,單給我兩碗餛飩就好。”
一年也就這段時間能吃些新鮮薺菜了。
聞荷在妝匣中挑挑揀揀,找出一隻酒盅大的蜜蠟茶花,為明棠簪在發間,笑嘻嘻開口:“折柳這剛跑了一趟,少奶奶就彆再支使她了。少奶奶單愛吃那不值錢的野菜,我們卻不挑口,把您份例裡的雞鴨魚肉分給我們幾個吃了吧。”
明棠一手支著臉頰,靠在妝台上,語氣不緊不慢:“這倒是無妨。隻是你偏了我的好東西,拿什麼抵給我呢?”
聞荷還是一副萬事不經心的模樣:“奴婢連這個人都是您的,一應吃穿用度也都是您供給的,哪有什麼還能抵給您?”
說著,她話鋒一轉:“左右奴婢連這個人都是您的,您要做什麼,奴婢就是舍了這條命也要幫您做成了,也不枉跟少奶奶一道長大的情份!”
說著,她看向明棠,目光竟是少有的堅定。
府內正是多事之秋,聞荷這話自然也是意有所指,在場三人都是心知肚明,一時氣氛便有些沉重。
明棠心內微微一歎,擺出一張嚴肅麵孔,語氣沉重道:“可千萬彆這麼說。”
兩人殷切目光中,明棠繼續道:“你們兩個可是我的左膀右臂,這太平盛世,我又不是要造反,哪裡有事值得你們舍命去做?眼前的事,更是小事,總是這麼如臨大敵的,眼看要成小老太太了。”
兩人無語一陣,氣氛倒是比方才輕鬆好些,明棠這才道:“總歸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論如何,你們難道還擔心我會委屈了自己?”
折柳嘴角微妙一抿,想起自家小姐的秉性,倒是真有種奇異的放鬆感。
聞荷反應更外露些,聽完這近似保證的話,已經全無煩惱,滿臉帶笑出去擺膳了。
怎麼就忘了,小姐可是從來不會委屈自己的人!
這勞什子陳家,不過是剛有了起來的跡象,小姐還不是想怎麼拿捏怎麼拿捏!
連湯帶水吃了兩碗餛飩,哪怕是碗不大,明棠也著實有些撐著了。
換了木屐,立時便去了院中散步消食。
院子麵積不算大,本是三間正房,兩間廂房的格局,因著後來又加蓋了兩間小屋子,多少顯得有些擁擠。
不過院中遍鋪青石板,一角幾叢竹子正青翠欲滴,收拾得乾脆利落,倒也不讓人覺得憋悶。
明棠自在院中散步,丫鬟們也各乾各的活,互不乾擾中又自帶一番和諧,隱隱形成一個整體。
因而束媽媽踏進院門時情不自禁便腳步輕了三分,行動時也多了些小心恭謹。
想到自家這位少奶奶的出身與手段,束媽媽蹲身行禮的動作都不禁比往日更莊重,出發前那絲看她笑話的微妙心思早就被她拋之腦後。
“給少奶奶見禮了。”
“束媽媽快起來吧。”明棠在外人麵前,一貫讓人挑不出半分毛病,一舉一動都足以拿去當教導的模板,“不知道束媽媽大早上過來,可是母親找我有什麼事?”
“回少奶奶話。是太太說,上午想讓您陪她過去說說話。”
“說說話啊……”明棠拖長聲音。自從有了“心頭好”之後,她這個婆婆可是好久都懶得叫她過去“說說話”了。
時隔多日,又突然想起了她,也不知是又要說些什麼?
不過……不管她要說什麼,明棠是沒有半點好奇心的,左不過是些不中聽的話,不聽也罷。
束媽媽被她一句話吊在半空中半天也不見下文,正要催一催,就聽麵前人道:“不巧得很,我這裡上午還有些事要做,恐怕不能過去服侍母親說話了。”
束媽媽一急,正要說話,明棠已經再次悠悠道:“早上我讓人送過去的雞湯不知母親用得可香?”
束媽媽眼前瞬間浮現出自家太太那又嫌棄又忍不住多喝了幾口的模樣,含糊道:“太太喜歡極了。”
“是嗎?那晚上我再讓人送些去。”明棠語調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