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年歲都不大,最年長的也不過是剛至而立之年,因裴鉞離了衙門後素來和氣,眾人也放得開,不過片刻,氣氛便歡樂起來。
晉王府中,卻是氣氛正僵硬。
晉王妃瞧著對麵晉王那張陰沉的麵孔,也沒了心思吃飯,命人將東西撤下,屏退眾人,微微蹙眉,關懷道:“殿下自從宮中歸來便是如此,可是父皇訓斥了?”
白天王爺被陛下召見,歸來後卻是大發脾氣誰都不見,直到晚間才來了她這裡,說要一道用膳,如今卻是這副模樣。
王妃是母妃為自己千挑萬選的,與皇家連著關係的貴女,在幾位王妃裡出身算是個尖兒,晉王一向很以自己能娶到這樣的王妃為傲。
此時聽王妃問了,他也不遮掩,直接將上午的情景複述了一遍,說到最後,猶有些氣惱:“劉家著實可惡!竟敢私下做出這樣的事,還不做的周密些,讓個毛頭小子一查便查了個掉底。”
想了一天,晉王不至於還認為這事與劉家無關,心中卻是又惱劉家私自行事,又惱劉家辦事不力。
要是真能把這口鍋牢牢扣在李知府的身上也就算了,有個做了這樣事的兒子,禮部的李老頭肯定也做不長了,他正好想個法子推個人上去。
省得在禮部尚書這個最適合上書“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位子上的人是個脾氣臭倔的老頭,半點暗示都看不懂。
晉王妃卻是隻聽見了“劉氏素來膽小良善”這幾個字便已心中警鈴大作:一個能搶在她前頭生下庶長子的側妃膽小良善?晉王妃頗覺滑天下之大稽。
瞥了眼晉王的神色,晉王妃斟酌道:“許是劉家從什麼地方,知道了殿下對李尚書不滿,恰逢李知府在鳳翔為官...於是忖度著殿下的心思,想著把這事辦了,好到殿下跟前邀功。”
偏偏一家子沒料到那人沒死成,便沒如預想中一般掀起軒然大波,引得皇帝震怒,反倒讓皇帝下定決心細細查探有無隱情。
見晉王似是在回憶,隨即麵上浮現出一點怒火,晉王妃先是不悅——丈夫竟真在劉氏麵前說過這些外頭的事,隨之壓下,趁勢道:“今日父皇不悅,多半也是因為殿下隻聽了那是劉氏娘家,就先為之開脫。”她含糊道,“為...者,最忌因好惡定生死。殿下是長子,父皇對您定然心中有期許。”
晉王聽得入神,聽至後麵,麵上陰霾散去許多,拍了拍晉王妃手背:“陶寧,多虧有你。”
晉王妃含笑垂首,繼續道:“為今之計,還請殿下上書悔過,隨後自請禁足,閉門不出,為父皇母後祈福,待年前宮宴時再出府。”總之,把悔過的姿態做足。
晉王連連點頭,晉王妃猶豫半晌,補充道:“還有,劉側妃...如今眼看著劉家要獲罪,雖說罪不及出嫁女,但有個罪臣之女的母妃,恐怕大哥兒日後也會抬不起頭,不若趁他如今年歲還小,自院中擇一賢良的妹妹撫養。”
“皆按你說的辦!”晉王一絲停頓都無,轉頭就問起了晉王妃所出的嫡次子今日都做了些什麼。
晉王妃嘴角微勾,柔聲細語,將兒子今日的事跡一一道來。
太平樓中,既已應了,裴鉞雖不沾酒,也不會掃了眾人的興致,時不時接句話,鬨得眾人談興越發濃厚,一頓飯自申末用到戌初才算結束。
彼時已是夜色濃重,裴鉞與眾人分彆,打馬歸家,先去正院與裴夫人說過話,料定以明棠的習慣,此時定未歇下,腳步輕快,回了誠毅堂。
如今已經入冬,又是晚間,誠毅堂作為府中世子長居之處,已是燒起了地龍。一進屋,熱氣混著明棠身上的香氣撲麵而來,裴鉞竟生生頓了頓腳步,稍停了一停,才穿過無人的宴息室,進了內室。
果如他所料,內室中燈火通明,明棠還未歇下,正坐在妝台前梳發,聽見動靜,起身,笑意自然而然流淌出來:“可算是等到你回來了,還以為你今日晚間會回來用飯的。”四人火鍋最後變成了三人,明棠心下很為裴鉞感到可惜。
這樣家常又自然的語氣瞬間讓裴鉞找回了出京前的感覺,當下玩笑般賠了個不是。
明棠十分大度,表示原諒。
靠近之後,見她眉梢微蹙,裴鉞思索一刻,恍然:“可是我身上沾染了酒味?”
他竟未察覺出來。
見明棠點頭,裴鉞轉身,去了淨房,洗漱過後,換了寢衣,確認身上再無酒味後,轉過屏風,回了內室。
原本通明的燭火已經熄去了一半,隻餘靠近床鋪一側的幾支燈燭依舊通明。
明棠已經梳好頭發,坐在了床內側,正如裴鉞以往所見的每一次一般,靠坐在床頭看書,給他留出了外麵的位置,白皙指尖時不時撚起紙張,翻到下一頁。
裴鉞不知不覺看入了神,見明棠疑惑抬頭,他彆過視線,輕咳一聲,坐在床沿,脫下鞋子,掀起錦被一角,隨後,陷入沉默。
憋了半天的裴澤終於等到了他等了一個晚上的驚喜時刻,眼神晶亮,在床上稍一借力,整個人撲到裴鉞膝上:“叔叔,驚喜不!”
裴鉞的麵色實在是太過精彩,自裴鉞坐下後就開始屏住呼吸悄悄偷看的明棠終於裝不下去了,丟下書,努力在心中告訴自己“做好情緒管理”,笑聲卻還是止不住的流泄出來。
明棠語氣戲謔:“阿澤為了這一刻,可是忍了好長時間了,阿鉞覺得驚喜嗎?”
裴澤還趴在裴鉞身上,一雙眼中明晃晃寫著“求表揚”,裴鉞沉默片刻,沒忍住在裴澤頭上狠狠揉了一把:“驚喜,怎麼不驚喜呢?”
他抓住關鍵線索,進度突飛猛進,眼看著就能辦完差回京時,也沒這麼驚喜過。
怪不得方才在母親處沒看見裴澤,他還以為是現下晝短,裴澤早睡下了,原來是在這裡等著他。
裴澤自然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滿心以為自己從床而降,讓長久不見他的叔叔心中驚喜,就著這個姿勢將頭頂在裴鉞身上狠狠蹭了蹭,笑容燦爛至極,與明棠的笑臉交相輝映。
裴鉞:......
氣氛如此歡樂,裴鉞心中淡淡鬱悶儘數散去,對準裴澤身上癢癢肉輕輕撓了幾下。裴澤笑聲頓時變了調,連忙掙紮著脫離裴鉞掌控,跑到明棠身邊,自以為找到了庇護,探出頭對裴鉞道:“叔叔,壞!”
那模樣,在裴鉞看來,簡直是活脫脫的“小人得誌”。
再看明棠,一臉的隔岸觀火,看戲的模樣再明顯不過。
衝裴澤一笑,裴鉞傾身過去,極其精準地撓起了...明棠身上的癢癢肉。
明棠不意裴鉞聲東擊西,毫無防備之下,輕而易舉被裴鉞直擊弱點,笑得眼中都含了淚,連聲求饒:“彆,阿鉞,我再不這樣了。”
話一出口,兩人都是一頓,裴鉞收回手,目光遊移,絲毫不敢往明棠的方向看,朝裴澤伸出手:“不鬨你了,過來叔叔這裡。”
明棠難得有些赧然,攏了攏方才玩鬨間有些散亂的衣襟,將裴澤遞給裴鉞,彆過臉,隻覺臉上熱意未散。
唯有方才還津津有味看著大人玩鬨,片刻間就被塞到被子裡躺好的裴澤左右看了看,猶自惦記著日常:“今天還沒講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