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哪裡?
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下一瞬已經騰空而起,坐在裴鉞的肩膀上,成了全場視野最佳之人。
裴澤驚喜:“哇——好多腦袋!”
隨即低頭,看著驟然比他低了許多的明棠,得意道:“阿澤比娘高了!”
孩童聲音清亮,又恰巧在煙花表演暫時停下的間隙,便傳出去老遠,難免有人往這邊看過來。
待看見是一如玉郎君肩頭坐了個精致的小童,身邊還有位笑意溫柔的女子,便有人遠遠投來祝福的目光。
裴鉞舉起手臂固定住裴澤身形,卻是微微皺了皺眉,準確捕捉到人群中正死死盯著明棠的人。
那人看起來文質彬彬,眉目清朗,一眼望去便知他是個讀書人,卻是陳文耀,他身邊還伴著個紅衣女子,應是他後娶的妻子。
裴鉞不動聲色,悄悄往前一步,將明棠擋在自己身側,隨即,挺直腰背,笑意微斂,目光如利劍般刺向他。
他是見過血的人,更幾乎日日與各色利器打交道,沉下目光時,周身氣勢淩人,幾乎讓人不敢逼視。
陳文耀如被刺傷一般,狼狽收回目光,心中有幾分不甘:為何明明是那樣可笑的姿態,卻還能有這樣淩然的氣度?若他生於這樣頂尖的世家,今時今日,居高臨下,蔑視他人的,恐怕也會有他一個吧?
還有明棠…驚鴻一瞥間,她似是比往年還要更年輕幾分,麵龐在流光映襯下有種玉質般的沉靜華美。她那時正仰著臉看裴世子,目中笑意隱隱,讓他想起當年剛成婚時,明棠似乎也這樣看過他。
記憶已經模糊,陳文耀回想片刻,一時竟想不起,究竟是何時,明棠與他之間用相敬如賓四字便足以概括說儘。
正仰頭看煙花的吳氏察覺出他的心不在焉,原本在陳家大獲全勝,跟丈夫共度上元節的喜悅心情也蒙上了一絲陰影。
略帶幾分不滿地晃了晃陳文耀手臂,吳氏似是提醒:“夫君在想什麼呢?”
陳文耀醒過神,笑道:“想著月光皎潔,正宜在僻靜些的地方觀賞,此處人多嘈雜,反倒不美。”
“上元節本是觀燈的,誰去看那月月十五都要圓一次的月亮?”吳氏持不同意見,“夫君是不喜歡陪我觀燈嗎?”
“自然不是。”陳文耀立時否認,安撫下吳氏,心中歎息著,繼續欣賞這輝煌燦爛的花燈。
明棠絲毫未察覺到身旁裴鉞做了什麼,隻覺裴鉞握著她手掌的力道似是更大了些,偏頭看了看,未發現有何異常,便拋下不再去想。
煙花表演進行至尾聲,人群也漸漸散開了些,內側之人急著擠出去到彆的地方逛,推搡之間,與外側之人難免起些矛盾。
人群漸漸起了騷動,裴鉞皺眉,將裴澤放下,看了眼明棠:“我去維持秩序。”
難得出來一趟,卻遇上這種事,裴鉞心下微憾。然而五城兵馬司之人趕過來還需要時間,既然發生在眼前,他總不能放任不管。若事情鬨大,人潮洶湧,怕要出大事不可。
明棠表示理解:“去吧,我會看顧好阿澤的。”
“也要顧好自己。”裴鉞說完,迅速帶人前往發生騷動處製止。
明棠左右看看,抱起裴澤,帶著周奶娘等人退至道旁店鋪的台階上。
剛站定,抬眼卻見一孩童從個男人懷中滑落,那孩子五六歲的年紀,像是睡著了,這男人卻沒察覺到的模樣,仍舊在人群推搡中前行。
眼看著那孩子已經要滑到地上,明棠狠狠皺了皺眉,吩咐護衛上前。護衛聞言立時上前,將那孩子從男人懷中接過,又順手把男人從人群中拉出來。
男人如夢初醒,不住點頭朝明棠幾人道謝:“多謝多謝,方才沒留意,差點摔了孩子。”
說著,伸手要從護衛手中把那孩子接回去。
日行一善,被人真誠感謝了,護衛心中也覺得怪有成就感的,正要把孩子遞回去,明棠卻道:“慢著!”
說不上為什麼,她總覺得有種淡淡的違和感,禁不住上下打量著這男人和孩子。
而護衛聽見命令,動作瞬間止住,並抱著孩子後退三步。
接孩子的男人落了空,頓時傻眼,張口大喊:“你搶我孩子乾嘛!來人啊,這裡有人搶孩子啦!”
看熱鬨是天性,此言一出,原本急著換地方的人也不急著走了,立時站住腳步,探頭,滿臉興奮:“哪裡,哪裡有人搶孩子?”
護衛抱著孩子,一時進退兩難。
男人似是十分緊張孩子安危,見護衛不動了,嚷嚷道:“快把孩子還給我!”
他麵容忠厚老實,身材高大,穿著京中小戶人家冬日裡再普通不過的衣裳,與他對峙的明棠幾人則是侍女仆婦相隨,還有護衛在旁,瞧著便是大戶人家出行。
至於那被護衛抱在懷裡的孩子,也是再普通不過的棉衣,與明棠幾人格格不入,一看便是與那男人一道的。
不過,京城人向來自詡天子腳下,是再講道理不過的人,聽了這話,卻也沒有立即站在他那邊,有人搭腔道:“這位老哥,我看這夫人自己也帶著孩子,哪裡就要搶你的了?怕不是個誤會,把孩子要回來也就是了。”
男人苦著臉:“我差點摔了孩子,勞這位小哥幫我抱了一下,本來謝過小哥就要把孩子抱回來的,誰知這夫人卻不許他把孩子還我。難不成夫人是想要謝禮嗎?”摸了摸懷裡,掏出兩枚銅板,“我家貧,也隻有這麼多了。”
話裡帶出了前因後果,又展示了自己是弱勢一方,圍觀眾便覺得更有幾分可信了,甚至有人小聲嘀咕道:“怪不得看著有錢,原來是這樣的小事上也要榨點油水出來。”
明棠已經確認違和感從何而來,絲毫不慌,命令身旁護衛:“把他拿下!”
護衛立時上前,將那男人製服。男人被壓在地上,勃然色變,圍觀眾也大為驚詫:天子腳下,竟有人敢這樣囂張?
正要正義執言,明棠已道:“你既然家貧,為何這孩子腳上鞋麵都是緙絲所製?莫不是全部家當都拿去給孩子買了雙好鞋?”
現場氛圍登時一變。
裴澤左右看看,察覺出氣氛變化,也跟著湊熱鬨,學著明棠方才的模樣,一仰下巴,指點江山:“把他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