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並非馮得才。
通身的氣質,與她那暴虐無道的夫君更是截然不同。
文質彬彬,相貌清朗,眸光中清澄一片,無半分陰鷙沉暗,像是陽春四月的一縷清風,更像一株長得正好的挺拔玉竹……
這是張即熟悉、又陌生的麵龐。
男人眼中閃過許多猝不及防,可卻並未因險些喪命而大發雷霆,而是先動作緩慢地,將那支釵環從她手中取了出來……
然後柔聲安撫道,
“麗雲莫害怕,我不是馮得才。”
“兒時,我可是常塞綠豆糕給你的……你可記得?”
*
得了恩惠,自然是想著要如何報答的。
昨日若是於則祺再晚來半刻,恐怕二姐就已成了衙役手下的一縷冤魂,且阮家這一大家子、證人…還會被治個大鬨公堂之罪。
阮瓏玲很念著於則祺這番襄救之恩。
他之前一直念著要嘗她親手做的羹湯,所以阮瓏玲特意起了個大早,去廚房中親自熬製好了盅蟲草母雞湯,趁熱送去了於則祺下塌的風疏院。
佳人送湯,於則祺心中自然是格外歡喜的,立即將人迎進了廳堂當中。
於則祺想
起昨日,也覺得確是驚險後怕。
他作日為了營救阮麗雲,前往巡撫府說明來意後,誰知巡撫府並不打算賣隴西於家的麵子,一直顧左右而言其他,讓他碰了不少軟釘子。
此路不通,隻能另尋出路。
尋誰更合適呢?
實在不行……隻能去叨擾首輔李渚霖了。
可誰人不知李渚霖是個說一不二,鐵麵無私之人?饒是李家族親,想要打著首輔親戚的幌子在外頭貪墨些官吏貢養,都會被他以肅清朝政之名,打入詔獄!
他不殺人就已不錯了,怎會願意去幫個微末的商女?
所以於則祺硬著頭皮開口求助之時,心中也是頗為忐忑不安的……誰能想得到首輔竟一口答應了下來?甚至道要查看縣丞品行,與他一同去了縣衙。
或許……是因為李渚霖與阮成峰相處了幾日,終究生了幾分師徒之情,所以才如此破例吧。
“則祺哥哥,昨日多虧了你來得及時……隻是那枚玄冰令,是從何得來的啊?”
阮瓏玲從盅中舀了碗湯,朝於則祺遞了上去。
首輔微服,自然不能暴露身份。
於則祺伸手接過湯碗,扯了個早就想好的由頭,
“那塊玄冰令,是首輔大人贈給周閣老的。
他老人家在民間行動多有不便,甚至有許多宵小有眼不識泰山,這些年來我們用此令牌免了不少麻煩。昨日我也是驟然想起後,才取了令牌匆匆趕往縣衙的。”
首輔那動不動就要殺人的威名,饒是阮瓏玲這等升鬥小民,也是聽聞過的。
她不禁惴惴不安了起來,
“那首輔若是曉得你用此令牌另作他用,會不會遷怒於你啊?”
“首輔貴人事忙,豈會過問此等小事?
更何況我判案公正合理,不偏不倚,饒是他查起,也尋不出我的錯來。”
“那就好,那就好……”
於則祺見她對自己如此關懷備至,心中不由得一暖,他默默感受著這份心意,緩緩將碗中的羹湯飲儘後,將湯碗輕置在案桌上……
然後眸光落在阮瓏玲身上。
她今日穿了件淺藍色的細紗軟雲裝,正落落大方坐在下首的那張官帽椅上,晨光順著屋簷,斜斜灑落在了那半個婀娜的身姿上,愈發顯得明豔動人。
她已經長到了最嬌美的年紀,就像鮮花璀璨開放到了頂點,絢爛奪目,可以讓人采擷了!
於則祺望之心空一瞬,在內心中壓抑已久的情意,忽然火熱翻滾了起來,此時此刻,他不願再等下去。
“此湯滋味甚好……若是每日能品嘗到,便好了。”
此話的含義極其隱晦,可阮瓏玲卻是瞬間明了話中之意。她多希望能一直與於則祺以兄妹相稱,可這一日終究還是來了。
與以往的那些玩笑、試探都不一樣,這一次,他是認真的。
阮瓏玲烏羽般的眼睫慌亂垂下,在眼瞼上掃出一片纖長的影子,她慌亂眨了眨眼,委實不知如何應對他的這番情意。
隻得避重就輕回絕道,
“此事倒也簡單……天下手藝好的廚娘何其多?改日……我給則祺哥哥引薦幾位便是。”
於則祺何嘗聽不出此話中的回絕之意?
一個世家清貴公子,幾次三番對個商女表露出求娶之意,卻屢遭拒絕……
委實傷自尊,委實不合理。
若是個品性不佳之人,此時應該惱了。
可於則祺並沒有,他隻是自嘲笑了笑,然後乾脆利落挑明道,
“廚娘做出來的湯,是手藝。”
“而妻子做出來的湯,是心意。”
“瓏玲如此聰慧,自然曉得我於則祺
要的,並不是個隨處可見的廚娘,而是個能舉案齊眉的妻子。”
於則祺腦中又浮現出,昨日在縣衙中,阮瓏玲被衙役按壓在寬凳上,險些被打板子的畫麵,心中的憐惜愈發濃烈。
阮家這一大家子都太苦了…柔的柔,弱的弱,小的小……
阮瓏玲分明不是這輩中最年長的那個,卻永遠張開了並不強壯的雙臂,像老母雞護崽般,將阮家老小全都遮護在羽翼之下。
她活得太累了。
活得讓人心疼。
她護著所有人,於則祺也想要護著她,亦自覺有能力護著她。
“瓏玲,我於則祺誠心誠意,欲娶你為正妻。”
“隻要你點頭,我可立即前往隴西奉告雙親,籌備婚事,從今以後,你便是我隴西於家的嫡係宗婦。”
“我定會拚儘全力,絕不讓你與你的家人,再受任何不公,任何屈辱。”
“玲兒,你……可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