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焦躁……這些情緒如巨浪般,險些就要將她淹沒。
此時,床榻尾部傳來微微的動靜……
“喵!”
“喵!”
“喵!”
哪兒來貓叫聲?
阮麗雲順著聲響,抬眸朝塌上望去,竟瞧見了隻四蹄踏雪的狸花貓!
那是隻幼貓,瞧著不過四五個月,可長得異常可愛,臉寬體肥,渾身的毛發溜光水滑,瞧著甚是討喜!
它原是正睡在塌邊的,被阮麗雲發出的動靜驚醒之後,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然後晃了晃腦袋,邁著四個爪爪就朝阮麗雲走了過來。
先是聳著鼻頭嗅了嗅阮麗雲的手背,然後發出異常悅耳的呼嚕聲,伸著脖子蹭了蹭她的肌膚,在榻上打了個滾,露出了圓潤的肚皮來。
阮麗雲顧不上去想這隻小貓是哪兒冒出來的,隻被它這般憨態可掬的模樣吸引了去,情不自禁伸出手,輕撫了撫它的肚皮……
“喵……”
幼貓似是極為喜歡她的觸摸,發出了極為享受的喵叫聲。
*
申時三刻,棋珍院,書房。
每日的這個時辰,是李渚霖鬆口答應,給阮成峰指點課業的時間。
“先生,這是昨日布置的功課。”
阮成峰垂首,恭恭敬敬將手中的課業,雙手奉到了李渚霖的麵前。
李渚霖接過,眸光中閃過一絲意外,骨節分明的指尖倒叩了叩小葉紫檀材質的桌麵,挑眉問道,
“若沒記錯的話,我昨日隻布置了一份課業,你做了三份?”
阮成峰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是。”
“學生想著,若是能多寫幾篇,便能多得些先生的指點。”
雖說周閣老每日隻講學半日,可許多內容晦澀難懂,想要全部消化並不輕鬆,尋常的學子想要融會貫通,常常需要花費大量時間。
所以阮成峰能在下午抽出時間,再來星輝閣聽李渚霖訓導,已是極其不易了。
他還超額完成了李渚霖布置的課業?而且乍然瞧去,每一份的都是紮紮實實寫出來的,質量頗高。
沒有人不喜歡勤奮的人。
沒有人不喜歡求學若渴之人。
李渚霖默了默,拇指與食指撚起書頁翻了翻,難得露出些滿意的神色來,緊接著問了句,
“每日睡覺的時間夠麼?”
“夠的先生。”
既然阮成峰如此用功,那李渚霖自然也不吝賜教,針對這些功課,一一指點了起來……
或是因為與阮瓏玲那層親密的關係,或是因為阮成峰確實討喜,李渚霖比講起課來,比以往更加上心了幾分。
既然阮瓏玲已經成為了他的女人,那九日之後,她就注定要隨他進京,嫁入首輔府。
可惜她商女的身份,委實太過低微了些。
若是今後她的胞弟阮成峰能出人頭地,她在府中也能更有底氣。
一個儘心儘力地教。
另一個專心致誌地學。
幾日前的那場官衙風波,不僅僅是讓阮麗雲脫離了苦海,也讓阮成峰想要出人頭地的欲望愈發強烈。
少年的心中,燃起了一團炙熱的憤怒火焰。
馮得才憑什麼欺|辱二姐?
鐵證如山的證據麵前,縣令又憑什麼判案不公?竟要判二姐死刑?
憑什麼三姐質疑政令時,縣令能毫無顧忌,說打板子就要打板子?
……
這一切的一切,不過就是因為阮家乃最微賤的商戶而已。
若是不能改變現狀,若是阮家一輩子都隻能是商戶,那便隻能忍受無窮無儘的冤屈與欺壓!
兄長已然身死,三個姐姐不能參加科考仕途。
那阮成峰作為阮家唯一的男丁,自然而然就要擔起改變阮家命運的責任來!
他定要金榜題名!
定要出人頭地!
定要讓以往欺辱過他們阮家之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
星輝閣,午後,周閣老用過午膳後,難得有片刻寧靜,正獨自一人坐在鬆樹下的飲茶。
此時庭院的圓弧型月亮門處傳來腳步聲。
春日和煦,陣風吹來,滿牆開得正好月季隨風微微顫動,紛紛抖落下一陣花雨。
由門外踏入了一男一女,二人並肩前行,步履一致,甚至連跨步間邁出的間隔,都幾近相同。
“老師安好。”
“周伯大安。”
男子英朗無雙。
女子姿容絕代。
二人的相貌外表,本就般配不已,身上不約而同都穿著淡青色的衣裝,再異口同聲齊齊請安問禮……
周閣老指尖斟茶的手臂一頓,不禁心中暗生出絲極其怪異的感覺來……
二人這般相協的模樣,乍看之下,怎麼瞧,怎麼都覺得像極了一對夫婦?
來給長輩問安?
這念頭生得極其突兀。
周閣老不由得又埋首吮了口濃烈的苦茶,將這絲錯覺由心底壓了下去。
相貌再登對也是無用的!
周閣老看著李渚霖自小長大,對這個學生的脾性再清楚不過,李家家風嚴謹,李渚霖今後必然隻會娶一個妻子。
而此女定然會是出生名門的大家閨秀。
瓏玲這個女娃娃雖好,可身份太低,他這個學生是不會昏了頭,與她扯上任何乾係的。
“謔!今日是刮的哪陣妖風?將你們這兩個小娃娃儘數刮了來?”
李渚霖微垂了垂頭,應道,
“還是為了那樁河西走廊挪動的舊事,學生心中有些拿不準,前來請教老師。”
此話說得隱晦,周閣老卻瞬間明了,李渚霖是為關乎社稷而來,有要事相商。
“那你呢?”
阮瓏玲自然聽不明白師徒二人話中的暗語,隻含笑熠熠道,
“周伯,今年的講壇即將結束,許多學子都來和玲瓏打探,問明年的講壇還辦不辦呢……”
“此事哪兒是由瓏玲說了算的呀?這不得來問問周伯的意思麼?”
天下樓的講壇已經辦了四五年了,備受祁朝學子的追捧,周閣老原本已經歸隱,逐漸淡忘在百姓的記憶當中了,這幾年卻因此而重新回到百姓的視野當中,聲名大噪。
依著周閣老的意思,辦不辦都行,與他都是無甚影響,所以他將問題又重新拋了出來。
“依著你們的意思呢?”
李渚霖的意思,是不能辦。
畢竟阮瓏玲九日後,就要與他回京城了,若是這天下樓的講壇再辦下去,屆時她莫非還要奔波勞碌,由京城返回揚州來操持麼?
還辦它乾嘛?
首輔府缺這幾個銀子麼?
阮瓏玲的意思,是不想辦。
當初求著周閣老來天下樓辦講壇,原本就是想著借助閣老威望,為天下樓打響名聲,如今目的已經達到了,祁朝如今人人都曉得了揚州的天下樓,何苦再操持講壇?
更何況,辦講壇雖然有名聲,可比起操心勞力的程度來說,委實賺的不多,不劃算。
且若是她能懷胎成功,這講壇就更不能辦了!
若她能如願,九日後,她就會斬斷與王楚麟的一切羈絆。
二人今後橋歸橋,路歸路,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明年再辦講壇?王楚麟明年還來揚州參加怎麼辦?
屆時再讓他撞見,她懷中抱了個與他眉眼相似的嬰孩?
萬一東窗事發,可如何是好?
太可怕了。
簡直不敢想。
“老師年事已高,不宜操勞,委實不必再辦。”
“周伯已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不好再勞心勞力,不辦也罷!”
這般異口同聲,通同一氣的模樣。
得!更像兩口子了!
起初那種怪異突兀的感覺,又重新湧現在了周閣老的心頭!
周閣老忽感一陣頭疼,隻輕拍了拍額頭,想將此念頭由腦中驅逐出去,擺了擺手,
“罷!不辦也罷!
每年四月都在揚州待著,我也委實待膩了!”
正中下懷!
二人抱著迥異的想法,達到了一致的目的。
趁周閣老扶額之際,二人隔空相望,含笑對視一眼……
從未覺得有哪一刻,能像此時此刻這般默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