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留著吧。”
花期亦如情愛。
此花是王楚麟送的。
那人又確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轉瞬即逝的美好,也曾在她生命中乍然絢爛過。
留著這花吧,反正還有七日,它也快謝了。
阮瓏玲現下沒有太多的心思放在情愛上,她滿心滿腦都是生意,無時無刻都在想著布料的價格還未談攏,為此苦惱不已。
其實說起布料、絲綢,王楚麟或許倒能幫得上忙。他家好似就是京中的絲綢大戶,瞧他那花錢大手大腳的模樣,就曉得家中生意做得很大!
可她如今正想著七日後如何成功擺脫他,怎還會再與他牽扯上生意上的往來?
隻能另想他法。
好在今日來有位汴京客商,要來天下樓與她議事,實力頗為雄厚,若能談妥,也算是能了了一樁心頭大事。
阮瓏玲換了件衣裝,將妝容打點妥當,前往聽風樓去與那位汴京客商議價。
這一議,就議到了申時一刻。
玲瓏娘子八麵玲瓏,自是極擅長與人打交道的。
為了將布料的價格壓下來,言語比起以往更加殷勤,令人春風拂麵,哄的那位四十幾歲、大腹便便的汴京客商喜笑顏開,後來終於點頭,給了阮瓏玲個極為滿意的價格。
二人踏出了聽風閣的院門。
汴京客商走在前頭,阮瓏玲緊隨其後相送。
那客商紅光滿麵,似是極其開心,議事時分明是飲的茶,可他卻好像喝了酒,踏下聽風樓的石階時,腳底踉蹌一下,身子斜斜朝阮瓏玲靠去……
阮瓏玲避無可避,隻得迎上前去攙扶。
客商順勢依在了她的身上,肥碩的手掌直直抓住了阮瓏玲的小臂。
他露出一臉癡笑,甚至將指尖探入了袖擺之內,竟就般大剌剌地,往她白嫩如羊脂的肌膚上,摸了幾把!
儼然就是在揩油!
“玲瓏娘子果然名不虛傳!
我可是瞧在你的麵上,才給了這麼個低價的!
娘子可想好了,要如何謝我?”
阮瓏玲忍著惡心,將那兩隻胖乎乎的油膩手掌推開,稍稍側身往後避了避,示意上身後的小廝上前,攙扶住了客商搖搖欲墜的身姿。
臉上神情未變,還是堆滿了笑,語調也還是挑不出錯的甜美,
“自然應該要謝的!
劉東家不是一直覺得令郎才學不佳麼?使得您與夫人憂心不已。
我這便命人將周閣老今年講壇的文稿收集好,雙手奉上!”
在商場行走之人,都是有九九八十一副玲瓏心竅的。
阮瓏玲不僅提及家眷,話裡話外又都透著身後有周閣老撐腰的意味……
使得客商想要沾花惹草的心,瞬間湮滅。明白眼前的女子,與尋常的風月女子不同,不好輕易招惹。
客商臉上的笑容滯了滯,腳步不再漂浮,拱手爽朗笑了句,
“那便多謝娘子了!”
然後便跨下石階,快步走遠。
“劉東家委實客氣了,都是瓏玲應該做的!”
知道那人的身影走遠消失不見,阮瓏玲才收了笑容,眸光沉下,臉上露出些冷意來。
她扭身入了院門,阿杏依照舊例,立即捧了盆清水上前,取出巾帕,細細擦拭著阮瓏玲方才被客商觸過的左臂。
做完這一切。
阮瓏玲隻覺得身心俱疲,正打算
要躺在房中的貴妃椅上小憩一會兒……
驀然。
刮過陣厲風,房中響起了個男人陰測測的聲音。
“阮瓏玲,你這生意,今後不必再做了!”
這人頗為神出鬼沒,嚇了阮瓏玲好大一跳,她輕拍了拍胸口,緩了半瞬,才抬眼朝男人望去。
隻見王楚麟佇立在房中,那張俊朗的麵龐陰沉得很是難看,就像冬日裡被霜打了茄葉般,又黑又紫,眼睫沉下,眸光中透出的陡峭的寒意,冷得連他身周的空氣都滯了滯……
瞧這反應,阮瓏玲便知,他定然是瞧見了方才發生在聽風樓門前的那幕……
這人的氣性怎得這麼大?
阮瓏玲抿嘴一笑,款款上前挪了幾步,睜圓了眼眸,望著他嬌嗔一句,
“霖郎委實不應該,怎麼什麼飛醋都吃呢?
我一介女流之輩,在商界摸爬滾打這麼久,這種揩油占便宜的事兒見得多了,早就應對自如了。
方才那個劉東家,還算是個知禮識趣兒的呢……”
“霖郎一言不和就不讓人家做生意…
那瓏玲吃什麼?喝什麼?我們阮家一家老小,又該如何活下去呢?”
“有我在,你操心什麼?”
李渚霖袖擺下的指尖,不知不覺中早就已經攥成了拳!
天知道他瞧見方才那一幕,是如何強忍住,沒有讓那客商血濺當場的!
所以阮瓏玲這些年來都是這樣過來的?
每日都為了碎銀幾兩,不得不與那樣的人虛與委蛇?粉飾太平?周全賣笑?
她既然已經成了他的女人,今後又怎能再在外頭如此拋頭露麵?
他可以養她!
可以養整個阮家!
甚至讓她這一大家子,都過上人上人的富貴生活!
“我保你阮家衣食無憂,一世雍容!”
誰知女人聞言,竟笑了?
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霖郎說得倒是輕巧!”
阮瓏玲輕笑幾聲,隻覺得眼前的男人,有些太過天真。
“衣食無憂?一世雍容?
嗬嗬,好!就算你王家家財萬貫,有此等財力!”
“可我阮瓏玲卻不願意!”
“手心向上伸,等著旁人給,哪兒有自己掙來得踏實?
你此時此刻言之鑿鑿,萬一哪日翻臉不認賬,我阮家一大家子,莫非還要去流落街頭麼?”
李渚霖眼周驟緊,
“你不信我?”
自然是不信的。
這樣的山盟海誓,賭咒承諾…
阮瓏玲早年間在劉成濟處聽到過不少,現在嘛,就當笑話聽了。
二人才相識多久?
王楚麟就這般霸道,讓她舍棄家業?
真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還有短短七日了,二人之間安然渡過不好麼?
何苦要因為此等完全不可能實現之事,而起衝突呢?
阮瓏玲上前牽起他攥緊了拳頭的指尖,將其握在了手中,柔聲細語道,
“豈會不信呢?自然是信的!
霖郎自然是因為心疼我,所以才會同我說這些的,我亦很念著霖郎的這片心!隻是這麼大的家業,人家一時如何能撂得下嘛?”
“瓏玲答應你,今後這種事兒定然不會再發生了。
我今後再也不讓那些男客商靠近我半步,可好?”
按照阮瓏玲以往的經驗……
在這個男人氣頭上時,隻要將姿態放低些、語氣放軟些、將他摟抱地再緊些……最後無論他身上豎起多鋒利的鱗毛,到底也能撫順了。
此事多半就能蒙混過去。
可誰知此招,這次好像卻行不通了。
男人眸底的寒冰未消,慢悠悠轉了轉指尖的那枚綠色扳指,眼睫垂下,冷聲道了句,
“阮瓏玲,你既然招惹了我…
那有些事兒,就由不得你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