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呐,將衣料呈上來,好讓小姐瞧仔細些。”
這便是需要表現的時候了。
阮瓏玲臉上掛著淺笑,輕聲細語用著最討人喜歡的語調,一一介紹著這衣料的用料,做工,配色,以及可以做成的衣裙樣式,能搭配何種首飾……時不時還插*入些俚語段子,順便誇讚了張顏芙的美貌……
一番風趣話說完,引得廳中的婢女們捂嘴嬌笑連連。
張顏芙也被逗笑了,可笑著笑著,往上揚的嘴角便停滯住……
不知為何,眼前的這個商婦,竟讓她從心底莫名生出些危機感來!
京城貌美的女子何其多?
可廳中的這個商婦,卻生得異常豔光逼人!
肌膚粉光若膩,螓首蛾眉,豔若桃李,風流幽韻,一身家常的湖綠色衣裝,就好看得令她這個女子都挪不看眼!
可若隻是淡淡美貌,也不值得張顏芙如此忌憚。
她眸光在商婦臉上停留了許久,心頭猛然一驚,才發覺這個商婦身上,竟有首輔瀾翠苑那些姬妾的影子!
那雙眉眼,那鼻,那唇,就連她右手手背上的那顆痣……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極了李渚霖那些姬妾!
張顏芙意識到這點之後,危機感頓生,甚至有些坐立不安,在椅上不停挪動坐姿,幾息之後,好歹冷靜了下來,不願胡思亂想自亂了陣腳。
待商婦說完,張顏芙指尖微抬,先是命伺書給了打賞,緊而將裙邊攥在手裡,眸光沉寒,澀著嗓子問道,
“我瞧娘子梳著婦人發髻,可是嫁人了?”
國公嫡女,為何會冒然打探她的婚嫁私事?
阮瓏玲是極其有眼力見之人,幾乎是瞬間就敏銳察覺到了這位張顏芙此刻的心緒不寧,臉上的笑容僵了一息,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囫圇個含糊了過去。
“咳,莫說嫁人,我的孩兒今年都已滿四歲,到了狗嫌貓厭的年紀。”
得知這商婦生育誕子的瞬間,張顏芙鬆了口氣,心中卻仍有忐忑,追問道,
“以往來京城麼?亦或者…見過什麼貴人沒有?”
“我自小喝揚州水,吃淮揚菜長大,以往從未來過京城這等福地洞天,說起來,今天才是我將將入京的第五日,小的眼皮子淺,除了曾給已退朝歸野的周閣老端茶遞水過……
張小姐您,便是小的見過最大的貴人了。”
張顏芙聞言,這才徹底將心放回了肚子裡。
嗬。
她約莫是昏了頭,竟會覺得此商婦會與李渚霖有何乾係。
一個是身份微賤,已然生子的商婦。
一個是權貴無極,殺伐果斷的矜貴首輔。
二人素未蒙麵,更莫說會有什麼牽扯了。
罷罷罷,不過是太在乎李渚霖,所以才會如此杯弓蛇影。
徹底排除了她的嫌疑之後,張顏末平心而論,這商婦見識廣闊,幽默風趣,並不讓人覺得討厭,倒是越瞧越順眼了些,正想著再與她多說幾句話……
此時伺書傾下身來,緊貼在耳邊帶著幾分雀躍道,
“小姐,門房來報,首輔大人來了,約莫還有半盞茶的時間到。”
!
除了雷打不動的每七日到訪一次,其餘時間他從未登門拜訪過,今兒個怎得忽然來了?
張顏芙眸光一亮,立即站立起身,轉身去了閨房,準備更換身更鮮亮的衣裳,去與心上人碰麵……
“這衣料姑娘看過了,你且先退下,回家等消息吧。”
*
婚期是李渚霖親口應下的。
既然已經做好準備迎娶正妻,那該給的體麵,便一點都不能少。
以免今後入了門沒話說,他也願意嘗試著,去了解了解這即將入門的新婦,所以每隔七日,都會親自到訪富國公府,停留小半個時辰,與張顏芙或對弈幾局,或賞花散步……
原本是輪到明日才來的,可明日藩國使臣到訪,又要處理刑部等等諸多事宜,想來是會從白天忙到黑夜,分身乏術無暇理會,左右今日得閒,提前一日來也無妨。
富國公府正門外,隨著一隻祥雲紋緞麵朝靴踩下踏凳,由車架上走出位劍眉星目,儀表堂堂的英武男子,闊步踏上石階,直直往富國公府內走去。
所過之處,眾人皆跪地請安。
李渚霖在扭頭間,望見身後緊跟著的雲風,手中端著一置盤,不禁眉尖微蹙問道,
“這是何物?”
雲風埋首回稟,
“此乃湖州今歲獻上來的貢品,太後娘娘覺得著這些衣料顏色鮮豔,很是適合張姑娘,便吩咐小的待您上門時,一起帶來富國公府。”
李渚霖默然半瞬,轉了轉指尖的綠扳指,
“阿姐若覺得合適,直接賞到富國公府便是,何必如此折騰?讓你送來?”
“太後娘娘說,賞賜雖體麵,卻是君恩。
可若您親自送來,便是慰藉人心的情意。”
李渚霖劍眉微挑,
“倒難為阿姐這番牽橋搭線的苦心。”
話雖如此說,卻他到底沒有讓雲風將那些衣料收回去,隻頭也不回,徑直往流芳院去了。
*
今日這樁買賣,生了些阮瓏玲預料之外的波瀾。
剛開始她將那衣料講得好好的,可中途卻能明顯感覺到,那位張家小姐的神情有些怪異,眸光銳利中甚至帶了些凶狠……
好在這股敵意來得快,消失得也快。
氣氛好不容易好起來,張姑娘竟又忽然離席了?
眼睜睜瞧著這樁生意成交有望的,誰知竟會如此草草了之。
或許張姑娘真的碰上了什麼急事吧…
阮瓏玲腳下步履不停緊跟著身前的婢女,腦中一麵混沌著想著。
忽然那婢女頓停,臉上浮現出些焦急之色,慚愧對她說道,
“阮娘子,我忽然記起屋中還另有活計沒做完,下午嬤嬤若是瞧見了,罰月俸是小苛責打板子是大,你就按照來時的路返回便是了!”
“此處離偏門不遠了,你過了這個門轉三個左,再穿過兩個庭院,然後再轉四個右便到了!”
說罷,竟就隻留下了阮瓏玲一人,快步疾走消失在了回廊轉角處。
可富國公府實在太大。
方才入府時,阮瓏玲謹守著規矩不敢亂看,此時哪兒還記得起來什麼來時的路?饒是婢女臨走時給她指了路,可待她走到第二個庭院時,這三岔兩茬的,腳下的步子都亂了。
現在已經走到了一處寬闊的庭院當中。
正是陽春四月,院中樹木高聳,綠植茂密,眸光所見之處儘是精心培育的奇花異株。
色彩斑瀾的蝴蝶,翩翩飛舞在花叢當中,芬香馥鬱的花香撲麵而來,令人聞之心曠神怡。
如此精致彆致的庭院,必是砸了不少真金白銀,沉澱了十餘年才能有如此欣欣向榮之態。
是專給貴人用來觀賞的。
如阮瓏玲這樣商戶出生的女子,是沒有資格出現在此處的。
可既然來都來了,四處一片幽靜,且無人驅趕,她左右都迷了路,為何不好好貪戀短短半柱香的春光呢?
她眼睛睜得鋥亮,貪婪地望著眼前原不屬於自己的一切…
尤其是院中這六七棵開得茂盛的櫻花樹,一叢叢一簇簇,花瓣開得密密麻麻,壓得枝頭彎折而下,似雪非雪勝雪,春風徐徐吹過,猶如場粉白無聲的舞。
她不禁想起與王楚鱗在揚州初遇時的景象……
那時也是春日,陽光如今天一樣好,同樣落花繽紛,如夢如幻……
或是因為思念太甚。
太過思念他。
太過想小為安的爹爹。
所以腦中產生了幻想……
她聽見庭院右側傳來腳步聲,鬱鬱蔥蔥蓄滿了爬山虎的垂花門下,王楚鱗昂然闊步走了進來。
出現的瞬間,仿若一道光束追在他身後照耀,使得庭院中所有的一切皆黯然失色。
王楚鱗依舊如初見般,著了身流光溢彩的蕭蕭白衫,墨發簡單束起,一對眸光射寒星,劍眉彎彎墨如漆,玉帶箍腰,胸膛挺闊,身軀凜凜。
少了些以往清新俊逸的文氣,多了些萬夫難敵的霸氣威風。
“他”似是也感受到了她灼灼的目光,腳步頓停,站在櫻花雨下朝她遙望而來。
四目相對,一觸即燙。
二人眸光纏繞在一起,短短一瞬,卻仿若過額滄海桑田。
阮瓏玲觸動情腸,眼中莫名溢出些星星淚點來,用僅自己可聞的聲音,對著那幻影,喃喃低語喚了一句,
“霖郎……”
可此時!
那幻影動了!
他如鬆竹般的身姿微頓了頓,眸光驟緊,愈發黑沉,他帶著略微試探的口吻,語氣卻格外陰沉寒森,
“阮…東家?…好久不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