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女子十六便可出嫁,若是待到生子,快的話不過也就□□年的光景。
可阮母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顯然沒有那麼樂觀。
她到底也不願在女兒麵前表現的那麼喪氣,隻麵上露出絲苦笑來,
“但願吧。”
其實阮母心中清楚,她除了年輕的時候落下了病根,其實更多的是心病。
大喜之日在即,上午當著順國公夫婦麵前,她不便多說,可現在關起房門,當著自己女兒的麵,她不禁吐露了心聲感慨著。
“你們這幾個孩子啊……我是一個個都不操心了。”
“先說你。純甫是個好孩子,從未因你以和離之身,二嫁給他而看輕過,不僅在我麵前侍奉周到,將舒姐兒也視為己出……可孩子,你莫要怪我多嘴,舒姐兒到底不是他親生的,你們總是要有個自己的孩子才好…”
阮麗雲點了點頭,輕聲應道,
“母親說的這些,女兒心中都清楚的。
我倆也早就有此打算,以前是舒姐年齡太小了,再要一個隻怕她吃味不合適,現在已經開始預備著調養身子了。”
說罷便將方才喝了一半的藥汁遞送上去。
阮母先是將藥小口飲儘了,擦了擦嘴角的藥汁,複又繼續說。
“至於瓏玲,就更用不著我擔心了。
眼瞧著後日就是她與首輔大人成親的大好日子,我打眼瞧著,首輔他是真心實意待她的,就是順國公夫婦心中或對她還有些微不認,可有咱們安哥兒在,他們遲早有一天都會接納她的。”
“成峰中了狀元,即將議親。
玉梅的婚事也快談定……我聽說那孩子與成峰是同榜進士,在禮部任職,人也生得周正,想來也是門不錯的姻緣…”
阮母說著說著,臉上露出幾分悲傷落寞,渾濁的眼中湧現出些晶瑩淚意來。
“快越是如此花團錦簇,蒸蒸日上的好時候……
我就不禁想起你們那苦命的大哥。
雲兒,你說你哥哥若還活在這世上該有多好?他看著你們這幾個弟妹如此出息,該有多歡喜?多欣慰?
為何天道如此不公,天降水災生生將他從我身邊奪走,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都不曉得他此時究竟是正躺在何處被臟水漚著,還是正被淤泥埋著?我們連他的屍身都尋不回來,年年都隻能對著衣冠塋祭拜……
嗚嗚…我就算是死了,在地府裡連他的魂都尋不著……”
阮母本就身體虧空得厲害,現在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悲痛流淚之下,愈發連氣都喘不上來,出氣少進氣多,輕捶著胸口似乎是極其不適。
距那次水災後,大哥已經了無音訊近十一年。
阮家人這些年來動用了無數的財力物力人力,卻依舊沒有探尋到他一絲蛛絲馬跡,就連那條出了事的河道,都被阮家人花重金雇人搜尋過了許多次,可惜依舊無所獲。
尋到大哥的屍首,何止是阮母的心病?更是阮家所有人的心病。
阮麗雲聞言亦是心痛,又想起兒時被大哥照拂著的,那些無憂無慮的閨閣女兒時光……不禁也是悲從中來,抹了幾滴淚後,不想要再惹得母親傷懷,隻輕聲撫慰道。
“母親身子要緊,切莫憂思過甚。
會找到大哥的,定會找到的!”
“以往我們是商戶人家,那些河道官員難免看低,不肯儘力配合調查線索,可如今不一樣了,現在峰弟當了狀元,妹夫又是當朝首輔,他們便不敢再怠慢了。
假以時日,咱們定能尋到大哥的。”
這番話好似有了些效用。
阮母渾濁的眼中,迸射出了些微希望,她握住女兒的手,
“真的麼?
雲兒,你說的話是真的麼?
你說我真的還能活著等到有他音信的那一日麼?”
“自然是真的。”
阮麗雲回握了握母親的手,“自從妹妹傳出與首輔大人即將成親的消息後,淮揚河道那頭的官員都未等咱家去催,前日就巴巴送了信到府中來,說要特意組了支水性絕佳的官隊,專為咱家重新搜查大哥的下落而用呢。”
阮麗雲扶著阮母躺下,然後幫她掖平了被角,柔聲哄道,
“……所以母親就養好精神,等著聽淮揚來的好消息便是。”
這些話倒也並非阮麗雲信口胡謅的。
自從家中的境況好轉之後,就有許多人一改以往的醜惡嘴臉,上趕著登門來巴結,可對於探尋大哥下落一事,雖說淮揚的官員殷勤得很,可到底年頭太過久遠,阮家人心中難免灰心,並不抱什麼希望。
阮麗雲哄睡了母親,踩著清輝的月光踏出了院門。
她不禁抬頭望著高懸在夜空中,那圓若玉盤的冷月,思緒飄向遠方……
哥哥,家中一切都好。
我們這幾個姐弟妹,不再忍饑挨餓同吃一塊薄餅了。
身上的衣裳不再破舊,住的也不再是搖搖欲墜漏雨的屋宅,更再不會為母親的藥錢而發愁……
你若此刻在天上看著,也必會為我們現在的好日子感到開心的吧?
可我們寧願沒有眼前這一切,寧願再過以前的苦日子……
也想要將你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