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夏鳶蝶久違地做了個夢。
夢裡還是在遊家那條長長的樓梯上。月亮將一道清影從她身後籠下,投到她的影子旁。比她高,比她長, 足以撐住陰翳裡令人懼怕的一切,然後地白裡的影子抬手,就像溫柔地輕落在少女頭頂。
她清晰聽見夢裡那個低卻好聽的聲音。
“在你身後。”
“——”
夏鳶蝶一下就驚醒了。
這可比她做過的無數個噩夢可怕千倍百倍, 嚇得她起了一身的薄汗, 翻來覆去,怎麼也再睡不著了。
於是少女乾脆起床,開台燈,刷了一套理綜卷子讓自己冷靜冷靜。
天在沙沙的筆紙親昵裡蒙蒙亮起。
洗漱下樓前,夏鳶蝶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探了半身。
杏眼下薄薄的眼瞼上,果然沁起沒睡好的淡淡烏青。
……禍害。
在不知名的情緒作祟下,夏鳶蝶今早的早餐全程裡,看都沒看某位同在餐桌旁的大少爺一眼。
快速將麵前的餐包和米粥灌下, 少女起身就要離桌:“我吃完了, 先去車裡, 你們慢用。”
“小蝶今天怎麼吃這麼快呀?”趙阿姨驚訝問。
“有點…餓了。”
夏鳶蝶抿著嘴角朝趙阿姨笑了下, 就繞過餐桌往外走。
她身影剛掠過主位上某人的高背椅,就聽象牙玉的長箸輕擱上骨瓷質地的筷枕,磕出輕而脆生的聲響。
“一起吧。”大少爺懶洋洋起了身。
夏鳶蝶匆匆往外走的身影卡了下:“?”
趙阿姨剛抬起的碗又落下,驚訝地望著遊烈側影:“阿烈, 你還沒吃幾口呢。”
“學校有事,不吃了。”
“……”
男生隨意勾著背包的側影掠過夏鳶蝶身旁, 同樣材質的校服襯衫料子像要融作一處,叫夏鳶蝶下意識屏息,直到他擦肩過去。
遊烈一步未停, 和之前一樣,像是沒看見她似的。
夏鳶蝶反而鬆了口氣。
同車經曆已經是第三回了。
夏鳶蝶有點駕輕就熟,上了副駕駛後,她就把書包外側放著的小本子拿出來,裡麵是一些她個人的各科錯題點。
坐在車裡,從遊家開到學校這段時間,剛好夠她複習幾頁。
和前兩回一樣,安靜無聲的一路將儘,熟悉的路標掠入餘光後,夏鳶蝶收起本子,將書包抱到身前。
司機叔叔笑眯眯的:“那我還是把你放在上次的地方?”
“好。謝謝叔叔。”
夏鳶蝶溫吞地應了聲,側過身準備解安全帶。
就在此時,後座懶懶散散響起個剛睡醒似的聲音。
“不用了。”
夏鳶蝶捏安全帶的手驟停住。
司機茫然地抬頭看後視鏡:“小先生?”
後座扶手箱上,遊烈撐著額的單手垂下,漆眸略抬,聲線冷淡裡透出某種磨砂似的質感:
“把車開到校門外。”
他頓了下,食指指彎的黑石轉到清厲的中指骨節旁,補充:“校門口,正前。”
司機:“……”
“????”
嚇住了的顯然不止司機一人。
夏鳶蝶扭過頭,幾乎咬住了牙才忍下情緒,司機座上就聽著女孩聲音像嚇得微顫:“這樣不好吧,讓同學們看見了,會說閒話的。”
望著小狐狸努力跟他麵前演的樣子,遊烈眼尾輕耷下點,曳著鬆散的笑:“你又不怕。”
“……怕啊,”夏鳶蝶抵著小虎牙才忍住了沒上去咬他,聲音更壓得輕,“我可怕死了。”
夏鳶蝶反抗的情緒太明顯,遊烈沉默了幾秒,最後還是支了支眼,後視鏡裡給了司機一個靠邊停車的眼神。
司機明顯跟著長鬆了口氣,方向盤都打得迫不及待。
這會兒離校門已經很近了。
還好犧牲了早餐時間,因此兩人到得格外早,這邊目前還沒幾個學生。
趁著前後人行道上都沒學生的時候,夏鳶蝶隻差遮上眼睛,敏捷迅速地下了車。告彆招呼都匆忙,她快步跑去人行道上,然後假裝自己是步行上學的一員。
眼見著那個帶小翅膀標誌的長轎車開遠了,車尾拐上校門前的大道。
夏鳶蝶這才收回目光,感知著心跳慢慢平複。
還沒等平複結束。
“吱——”
一輛變速自行車停在她前麵一米處,喬春樹側落下單腿,驚訝回頭:“小蝴蝶?”她眺了眼前麵已經沒了勞斯萊斯車影的拐角,“你坐車來的嗎,我剛剛怎麼看著你從一輛轎車後麵過來的?”
“——?”
夏鳶蝶哽住,一兩秒後,她才捏著肩上的書包帶開口:“剛剛我過馬路,可能是差點撞到那輛停住的車……”
心虛叫女孩聲音格外地輕。
好在喬春樹也沒多想,點了點頭,笑著拍了拍自行車前杆:“來,姐姐載你。”
“?”
大概是出於一種對於“單杆怎麼還能坐人”的好奇,夏鳶蝶就鬼使神差地上了喬春樹的變速單車的……前杠。
相當硌人。
還得壓著校服裙角。
好在路也不遠,兩人笑聲裡一路搖晃,艱難到了校門外。
學校裡不讓騎車,喬春樹下來推著,夏鳶蝶跟在另一旁。
推到快校門前,喬春樹忽然咦了聲:“那不是咱班大少爺嗎?”
“嗯?”
夏鳶蝶下意識順著喬春樹目光看過去。
校門外,襯衫長褲的遊烈就懶洋洋地靠在大理石門柱旁。
明明是統一的校服,偏穿在這人身上就好像隔著百米都加了高光一樣,他襯衫今天難得按校規紮進了褲腰裡,束起那道腰身到背脊寬肩的弧線,性感又淩厲,攻擊性和存在感都強得不像個十七八歲的高中生。
也難怪,這樣一個大少爺天生叫人矚目,進出的學生都在看他。
要不是檢查校服的值日老師就站在幾米外,大概已經有女生要上前去跟他要加微信了。
喬春樹疑問:“大少爺這是在,等人?誰啊,這麼大排麵,能叫他耐著性子在校門口等?”
“……”
夏鳶蝶成功被喬春樹“敲”醒。
她想都沒想,立刻從自行車後繞過,躲到了喬春樹另一側。
喬春樹歪頭,茫然:“你乾嗎?”
“沒事,我站這邊,你推自行車更方便點。”
“看不出來小蝴蝶你這麼體貼……”喬春樹說著,想起什麼,“不過昨天你可真是把我嚇得不輕,今天晚上放學還是我陪你吧。丁懷晴我看是你被你嚇得夠嗆,但丁嘉致可能會來找你麻煩。”
夏鳶蝶原本滿心如何躲遊烈,聽見那個人名,她忽地抬眼:“丁嘉致?”
“是啊,丁懷晴她哥,高三的,還是個複讀生,人混蛋得很,仗著長得帥和家裡有錢,天天不學無術地混,最愛乾的兩件事就是陪他妹欺負同學和交女朋友……”
喬春樹還罵著呢。
夏鳶蝶忽感覺到什麼,朝經過去的側後方拿餘光看。
身周低響起的議論聲裡,靠著校門方柱的遊烈沒什麼征兆地支起身。就好像方才隻是走累了在校門口休息會兒一樣,他順著進校的學生,散漫而孤身地走在人群間。
不近,也不遠,綴在夏鳶蝶後麵四五米外。
他懶垂著眼,沒看任何人。
[在你身後。]
“——”
夏鳶蝶眼皮跳了下,難得慌亂地轉回。
-
上午的課間操後,夏鳶蝶剛回教室,就被通知讓她去教務處一趟。
婉拒了喬春樹的陪同,夏鳶蝶獨自去了學校裡的行政樓,教務處在行政樓的一樓大廳左手邊,第一個房門就是。
她敲門進去時,門內已經站著好些人了。
老苗是第一個看見她的,一照麵就急了,他扭頭對著教導主任:“方主任,我剛剛說了,這事情沒查清楚前,你們就不該耽誤學生上課!”
教導主任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老師,看著四十歲左右,聞言有些無奈:“苗老師,你彆激動,叫學生過來呢,也是因為她是當事人,聽她怎麼說也能幫我們確定事情情況,不是更好調查清楚問題所在嘛。”
“情況已經很明白了,還要調查什麼呀?”
一個上著濃妝穿著豔麗的女人冷眼瞪著夏鳶蝶:“就是她威脅我女兒的吧?那麼多學生都聽得清清楚楚,她還敢把人往窗邊拉!你們新德要是留下這種學生,誰還敢來你們這兒上學?”
老苗護崽似的把夏鳶蝶拉到身後:“這位家長,事情對錯還沒定,你就要問罪了?夏鳶蝶同學的所有書本財物都被毀損,這也是我們一班學生有目共睹的。”
“可誰看見是我女兒砸的了?”女人忽露出個冰冷而譏誚的笑,她抱臂,不緊不慢地斜了夏鳶蝶一眼,
“——監控都沒了,誰有證據嗎?”
“……”
夏鳶蝶聽得清楚。
可能也是太清楚了,聽得她身影一僵,隻覺著渾身上下血都有些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