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問的前女友姓初, 初以柳。
小宴會廳外,狹路相逢,避無可避, 夏鳶蝶和羅曉雪又不能扭頭就走,隻好裝不認識剛剛也沒聊過地走上前去。
算上一來一回的自我介紹,話都沒說到三句, 初以柳似乎就已經用眼神給夏鳶蝶從頭發到腳踝做了一遍全身X光了。
可能還不止一遍。
夏鳶蝶沒什麼靈魂地勾著弧度敷衍的唇角。
“快開場了吧?”還是羅曉雪及時打破尷尬,“我們快進去吧,彆在門口站著了, 免得耽誤其他人嘛。”
“好啊。裡麵見哦。”
初以柳擺擺手指,一個似笑似刀的眼尾掃過夏鳶蝶, 轉身進去了。
等那兩人一走。
羅曉雪的笑容一秒都沒撐住,就垮了下來。
“謔, 她當她是大公主嗎?一副母儀天下的做作樣, ”羅曉雪嫌棄, “薑組長就好像公主身邊的大太監啊。”
夏鳶蝶不在意地笑了下,和羅曉雪一同進門:“她也沒說什麼。”
“她哪還用說什麼啊我的夏組長, ”羅曉雪歎氣, “早知如此,我昨天下班後就該帶你去商業街捯飭上一身行頭, 也不會被她那一套香奶奶搭蛇頭包給壓過去了, 看她剛剛得意的眼神,真覺得自己高你一等了嗎?”
“職業交流, 又不是奢侈單品交流。”
羅曉雪驚訝扭頭:“被你職業碾壓了兩三年,我可終於在你身上找到看見年輕晚輩的感覺了。”
“?”夏鳶蝶歪過頭。
羅曉雪:“但凡是跟聚會酒會餐會搭邊的,哪有幾個不以顯擺為目的的?沒有得炫耀,那就是裝也得裝出來嘛。”
“是嗎。”
夏鳶蝶溫吞地眨了眨眼:“我以為我今天是來接名片接到手軟的呢?”
羅曉雪一噎, 氣笑了:“行行行,反正夏美人跟我們這些俗人是沒法比的。”
“……”
夏鳶蝶沒再繼續和對方玩笑,場中已經遇上了眼熟的同行。
兩三寒暄間,方才的插曲就被她拋到腦後了。
正式就餐是在兩道並排的長餐桌前落座。
就座次怎麼安排的問題,一行人又輩分資曆出身咖位地數了一遍,互相推辭個八百回,才終於艱難坐下。
每桌都有那麼一位領酒的“前輩”,坐在主位,負責開場以及和隔壁桌相應和。
夏鳶蝶年紀在到場的裡麵是最小的,畢竟也少有她這種從大一就開始接一些基礎筆譯的,按道理她該敬陪末座,然而聚會裡幾位類似關總這樣的行業大佬力捧,愣是給她拽到了左桌靠前的位置上。
羅曉雪也“沾光”,坐在了她旁邊。
比較不幸的是,那位初以柳小姐同樣也在這桌。
且她在夏鳶蝶下首偏兩個位置的地方,幾乎是兩邊一落座,夏鳶蝶就從那邊收到了不太友善的目光。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同樣察覺的羅曉雪湊頭過來。
夏鳶蝶垂著眸,輕歎:“不至於吧。”
“你都比人家公主坐得高了,顯然很至於,”羅曉雪同情地說,“節哀。”
“……”
事實證明,羅曉雪混跡行內這麼些年,至少看人方麵是不差的。
席間,聊到翻譯行業的客戶發展問題,不知道哪一位將話題cue到了時下的商業航天上。
“民營企業的航天科技這塊,可是這兩年科技行當的熱點。雖然目前還主要集中在衛星通信和導航上,但國內市場空缺大,能實現利益可視化的商業航天企業不多,長久來說,絕對是未來可期啊。”
“商業航天是很國際化的行業,可惜國內的獨角獸航天科技公司基本有了自己的翻譯部門,或者長期合作的翻譯公司。”
“哈哈,也是,這方麵天傳還是老大,穩占鼇頭啊。是吧關總?”
“哎,友商裡不缺新起之秀,我們就是占著入行早,再加公司裡的譯員老師們也都能力優秀,忝居首位……”
關啟放是老油條了,又是天傳的副總,褒讚加身,他自然不會愣頭青似的自貶推辭,於是一麵謙虛捧著同行,一麵也抬了公司下屬的團隊。
夏鳶蝶正側耳聽羅曉雪感慨這位關總話術老道,冷不丁的,忽然就聽見話頭拋到了她自己身上——
“說起航天領域的翻譯,上回Helena科技主辦的那場國際研討會,反響很好啊,我可聽好些人跟我誇過小夏老師。”
“…?”
整張長桌大半的目光,幾秒內就兜到了夏鳶蝶身上。
這猝不及防的“關懷”最叫人心慌。
好在夏鳶蝶也算應對慣了突發事件的,一點怔忪很快抹下,她溫婉地笑:“關總抬舉了,我跟在座哪一位比起來也是後輩,還有很多需要向諸位學習的。”
“你們聽,我最喜歡小夏老師這點,”關啟放不吝誇讚,“這幾年的新進譯員裡,像小夏老師這樣年紀輕輕就能力卓越,還不恃才傲物的,那可不多了。”
關啟放側朝另一邊,胳膊肘倚到桌前,像隨口提起:“說起來小夏不是要從東石離職了嗎?前兩天我跟你談的工作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
整張桌上各人間的聲音好像忽然就壓低下去一截。
夏鳶蝶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錯覺。
她有點怔。
也確實是沒想到,關啟放竟然會在這個場合的長桌旁,當著翻譯圈這麼些同行的麵,直接給她架到火架上。
求賢若渴到逼上梁山的程度,這是當代“宋江”吧。
夏鳶蝶用不失禮貌的沉默對視著關啟放。
關啟放笑眯眯的,一副全然無心的樣子。
“這個鬥不過。”
羅曉雪微微傾身,從牙縫間往外擠字音:“先認個軟,到時候再談,你真不想他也不能把你綁去吧。”
“……”
道理夏鳶蝶也懂。
除非她希望自己以後的職業道路上充滿了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絆子,不然,關啟放這種業內高話語權的公司的高管,再不喜歡,她也隻能疏遠,但不能得罪。
於是輕慢呼吸,忍下情緒,夏鳶蝶保持溫吞的笑,剛要開口——
“哎呀,不愧是關總,用人都比小公司大膽許多噥。”
一個嬌笑的聲音,忽然趕在夏鳶蝶開口前,插了話進來。
頓時有看好戲的目光興起,朝聲音來處望去。
夏鳶蝶隨之回眸。
並不意外,是初以柳。
關啟放笑容不明顯地放沉了些:“小初總有何見解啊?”
“哪裡談得上什麼見解呀,隻是聽說,夏小姐最近有些小麻煩呢?”初以柳一副關懷備至的眼神語氣,殷切望著夏鳶蝶,“好像就是和Helena科技上次的研討會有關係,是吧夏小姐?”
夏鳶蝶眼神微動:“一點小誤會,勞初總費心了。”
“哎呦,客戶資料,這可談不上小事情的。”
初以柳塗得鮮紅蔻色的指甲搭在一起,托著臉蛋,一副嬌滴滴又出言無意的模樣:“像Helena這種大企業,我們小公司可是招惹不起的——雖然我對夏小姐也早就久仰大名,但在這事塵埃落定前,還是不太敢貿然邀請呢。”
“……”
席間一寂。
火藥味陡然濃了起來。
其餘角落的聊天議論這會都停下了,有人是看熱鬨,也有人是確實關切這件事,目光在夏鳶蝶與初以柳間來回。
羅曉雪咬牙,細聲:“她好毒啊,這是打算在業內砸你招牌、不給你留活路?”
夏鳶蝶沒動聲色。
因為她現在有些煩,需要壓一壓情緒。
沒想到即便離開了東石,暫時脫身了利益相競的環境,卻還是總有些招人煩的晦氣東西要自己黏上來。
停了三秒。
夏鳶蝶安靜抬眸:“初總這樣說,就有些陷天傳於不義了吧。”
“?”
初以柳臉色一凝,隨即笑了:“我可沒有提天傳,是你——”
“這業內的謠傳,說的是我將客戶資料漏給了天傳——初總莫非隻聽了半句?”
夏鳶蝶清聲,漠然蓋過了她的聲音,“哦,還是隻有主語、沒有賓語的半句,也不知道初總早年這譯員證書,是如何拿下來的?”
初以柳笑容凝住,很快她就眨眨眼,放下手:“夏小姐彆生氣啊。你也彆誤會,我沒有惡意的。隻是聽說了這件事,你知道的嘛,我們翻譯公司都是靠客戶和口碑吃飯,看重了些,也無可厚非,對吧?”
“……”
夏鳶蝶冷淡垂睨她。
恰在這時,關啟放充當好人,笑眯眯地把話接回來:“小初總剛剛那話說得是偏頗了,我可以作證哈,那些謠傳,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早一兩年那會兒,我是請小夏吃過飯,但人家小夏老師拒絕了嘛,愛才心切,諸位見諒,見諒哈。”
關啟放說著,一抬酒杯,就要提酒:“來,我們——”
“哎?”
初以柳再次出聲。
這次連關啟放眼神都有些沉了:“小初總,還有話要講?”
“抱歉哦關總,我也是為你們的坦誠合作好嘛,”初以柳眼神閃爍著,帶點歹毒卻又假作無辜地看向夏鳶蝶,“可我怎麼聽說,Helena科技內部,有追究這件事的打算呢?”
“——”
席間一默,隨即低聲嘩然。
之前的一切善意和邀請,全都建立在眾人默認Helena科技不可能因為這麼一點完全談不上機密材料的小事向譯員團隊追究。
但如果Helena科技真有此意,那夏鳶蝶作為負責人,無疑是個燙手山芋。
誰家公司接過去,法務部都可能要勞心勞力。
不用關啟放說話,已經有另一個席前剛給夏鳶蝶遞過名片的工作室負責人出聲:“初總,話可不能亂說。”
“是啊初總,您這消息來源,有依據嗎?”
“一點非機密資料,他們不是下半年重心都在熱試車和融資上嗎,能有閒心計較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
眾人議論間。
初以柳勾起點勝利又陰冷的笑,朝對麵的夏鳶蝶望去。
羅曉雪已經氣得捏著杯子的手都帶點抖了。
當事人看著卻還好,似乎沒什麼情緒,隻坐在那兒,淡淡垂著眼睫,於是連眼神都看不分明。
——肯定是硬撐。
初以柳心底冷笑,麵上不露,仍是無辜作態:“怎麼?夏小姐竟然還沒有聽說嗎?那你可要提前做好準備噥,這種大企業的法務部,那可不是好對付的。”
像隻蒼蠅嗡嗡嗡個沒完。
夏鳶蝶驀地抬眸,手裡酒杯一擱。
“啪。”
一聲玻璃杯與桌麵撞出的輕響,砸得桌上一寂。
眾人紛紛咽聲望來。
“我確實是沒有聽說過。”
夏鳶蝶冷淡望著初以柳,也懶得給什麼麵子,她抱臂靠進椅內:“之前合作,駐Helena科技公司總部待了段時間,材料部我還算相熟,連他們也不曾聽說過的‘內部消息’,不知道初總是哪裡聽來的?”
初以柳眼神閃閃:“這個嘛,夏小姐可能不習慣,但我口風是比較嚴的……”
一聲輕哂,夏鳶蝶偏過臉。
大約是那點嘲諷溢於言表。
初以柳臉色微變。
夏鳶蝶也已經轉回來,細長手指淡淡一攤,她半是玩笑半是眼神淡漠的戲謔:“是,我同在座各位都見識過了——來路不明的小道消息,傳得像公開新聞,您的口風,確實是嚴。”
“——!”
初以柳臉色變得厲害,儼然是要動火的節奏。
好在席間很快有人回過神,兩頭安撫,又是打趣又是和緩地將話題帶了開去,場麵這才平和下來。
隻是之後再有自由時間,過來找夏鳶蝶攀談和試探的人,明顯都少了許多。
羅曉雪氣得不行:“我要是你,估計都忍不住點破她和丁問那點破事了,她不就是因為這點子私事故意針對你?”
“點破對我有什麼好處麼。”夏鳶蝶淡淡抿著果味酒,漫不經心玩笑,“我可不想這資料泄露一波未平,那邊和舊東家的緋聞一波又起。”
“那怎麼辦?初以柳還真是歹毒,這是故意放煙霧彈,趁機往你身上抹黑——這時下,誰不知道Helena科技什麼背景,誰想得罪他們啊?”
“沒事,雙向選擇。”
夏鳶蝶豎起細白微粉的指尖,似笑非笑地抵在唇前,輕聲若絮:“剛好幫我排除掉一些沒有腦子的傻東家,這可是掃雷呢。”
“……”
像是被美色晃了下眼。
羅曉雪沉默,回神,好氣又好笑:“行,就你會抓點。”
她一頓,沒忍住:“要我說,你這姿色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乾脆留家裡陪男朋友,這不比上班舒心?”
“那怎麼行。”夏鳶蝶想都沒想,“萬一他創業破產,說不定還要我養他呢。”
羅曉雪噎住,半晌才氣笑了:“遊總知道你還有這麼偉大的空想嗎?”
“怎麼空想了。”
“我的夏組長,你有沒有細致了解過你男朋友什麼背景出身?”羅曉雪慨歎,“他就算敗家半輩子,也不存在需要你養他的程度吧?相比起來,我看倒是所有人都不理解這太子爺怎麼會需要親自跑出來辛辛苦苦搞創業,還玩這麼狠——放著自己背後兩大座金山銀山不管,跟我們普通人搶一碗天道酬勤的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