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被這個大膽的假設驚的耳畔嗡嗡作響, 連夜空上隆隆雷鳴都入不了耳了。
符宴歸何許人?他溫潤沉穩,處變不驚, 萬事周全;而付流景……從第一次在茂竹林見到他時,就是一個爽朗活躍,廢話連篇, 卻又聰明絕頂之人。
她一時間難以將這兩個南轅北轍的人重合起來。
但是,誰又能說她認識的那個付流景就真實了?
那張披著人/皮麵具下的本來麵孔,她從來就不曾見識過。
正如他不露痕跡的誘她中蠱,在北溟峰許下同生共死之諾一般……
等一等。
同心蠱?
仿似抓到了什麼關鍵之處,她掀開自己的衣袖,右臂上的疤痕在微光的映照下發著瑩紫光澤——同心蠱的蠱性奇特, 留下的疤比尋常的更為奇葩, 狀如飛蝶,色呈淡紫, 極之與眾不同。
當日的付流景為了唬她入套, 一度中了同心蠱,若符宴歸就是他本人, 左腕上三寸的位置,應當也會有相仿的疤痕才對。
狂跳的心稍稍緩和,周遭的景致也湧回眼前。
長陵抬眸。
雨濺碧湖咚咚入耳,風攜著水霧,嫋嫋飄來。
符宴歸回府時, 夜已深,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馬車徑直進了後苑, 他人一下車,管家就撐著傘迎上前來,三兩步跨入屋簷下,符宴歸一麵彈去袖上沁珠,一麵問:“今日府中一切可都還好?”
“都好,就是瓊夫人聽說南姑娘來府上作客,設了小宴邀請了南姑娘。”
符宴歸一怔,“南姑娘去了?”
“去了。也就是聊了些尋常話,飯後南姑娘就回了彆苑,沒什麼特彆的事。”
符宴歸有所思付的微微頷首,止步於臥房門前,“行,這裡沒什麼事了。”
“老爺可需沐浴?”
“這都過了子時了……不必了,你們也都回去歇著吧。”
連日來馬不停蹄的趕路,一回金陵又處理大半日的公務,符宴歸確實是累著了,隻簡單的洗漱了一番便熄了油燈,伴著窗外的嘈嘈切切,迷迷糊糊的閉上了眼。
又是一聲轟雷,恰似電如刀光,將天花板上映了個清楚明晰——那懸梁之上趴著一個女子,正是長陵。
她今夜本隻想借個由頭瞧瞧他手腕上有沒有疤痕,沒打算鬼鬼祟祟,隻是沒想到這一候足足候了兩個多時辰,人回來的時候已是深更了。
半夜不睡出現在一個大男人的寢屋內,這謊無論如何也圓不過去,長陵隻好先一步躍窗而出,待聽到屋內呼吸聲漸勻後,又借著雷聲掩護悄然而入。
原本不該去而複返,隻是她太過心急,急著求證心中的那些捕風捉影是不是事實。
事關付流景,一刻也等不下去。
托這場大雨的福,這番動靜並未驚醒符宴歸,他閉目沉睡,沒有看見梁上的人。
長陵輕飄飄的落下,走到了床邊,蹲下。
符宴歸側臥在榻,身著一件薄衣,左臂長長的掛在床沿邊,天時地利,任君采擷。
她捏起他的袖口,極為緩慢的往上撂……一寸,兩寸,三寸。
沒有。
彆說一道疤,肌膚之平滑,連一個蚊蟲叮咬的痕跡也沒有。
長陵吃了一驚。
她來之前幾乎有六分篤定此人就是付流景,甚至做好了一看到傷疤就把人脖子抹了的打算,結果啥都沒瞅著,一時呆住。
但也僅是呆了那麼一瞬,下一刻,耷拉在眼前的手腕驟然翻轉,一把握住了她的後頸,長陵的反應算是快的了,五指反扣對方左臂,左掌拍向他的麵門——還是慢了一步,她頸後風府 、風池兩道大穴被蘊著真氣的指尖一戳,軀體不受控製的一僵,連頭帶尾的被重重摁在冰涼的地板上。
眼前虛光一閃,符宴歸的指尖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柄飛鏢大小的銳刀,毫不留情的往前一刺,就在刃口離她喉口不到毫厘之際,他看清了來人,動作戛然而止:“南絮?”
“……嗯,是我。”
長陵臉色不大好看,此刻符宴歸整個人傾壓在上,一隻手還托著她的後頸,吐息近在寸許,若不是自己雙手使不出力氣,真想狠狠的給他來幾拳。
符宴歸收了刀,愣愣地看著她:“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能不能先幫我解穴?”
“抱歉……”符宴歸這才扶她坐起身,溫熱的指尖在她肩頸處輕輕一拂,“我以為是刺客潛入房中……”
“沒事。”長陵揉了揉自己的腦仁兒,“是我自己沒吭聲,我以為你睡著了。”
“我是睡了……”符宴歸看長陵一身濕漉漉的,額前的發絲還掛著水,忙拿起床邊的外袍給她罩上,“被你身上的滴的水給弄醒了。”
長陵一怔,這下反應過來——方才她那麼一出一進淋了點雨,掀袖子的時候也沒留神,符宴歸半夢半醒間被水珠子滴了一下,想著自家豪居豈會漏雨,這才一骨碌就竄起身來。
“你還沒回答我,”符宴歸也給自己披了件中衣,“大半夜的,怎麼會到我這兒來?為何要……”他的眼神在半攏的窗門上瞟了一眼,十分給情麵的把“爬窗”二字給省略了。
長陵輕咳了一聲,將之前打的腹稿背了一遍:“我來……隻是想看看你的手腕有多寬。”
“什麼?”
“我想編個手繩給你。”長陵臉不紅心不跳道:“我家鄉有這樣的傳統,女子要在出嫁前親手給未婚夫婿編一條手繩,寓意百年好合。”
符宴歸一臉我信了你的邪。
“嗯?你這是不相信麼?”長陵指著符宴歸的左腕,“我進來之後,除了掀開你的袖子之外,什麼也沒做過啊。”
“南姑娘可以等白天再來問我……”符宴歸努力維持著自己的溫文爾雅的風度,“如你這般深更半夜出現,若被我誤傷那不……”
“不就沒有驚喜了麼?”
“……”
見長陵翻來覆去都端著這副“你愛信不信反正這就是真相”麵孔,符宴歸終於放棄了無謂的掙紮,“如此……多謝南姑娘費心了。”
“不客氣。”長陵伸手掩去小半個哈欠,“你繼續歇著,我也回去睡了,兩步路,不用送了。”
說完,也不去理會對方是何神情,就這麼堂而皇之推門而出,等符宴歸想到外邊還下著雨的時候,跨出門檻,已不見了長陵的身影。
他原地呆了片刻,懵然的神情淡去,眼睛裡逐漸浮出絲絲冷意。
“吩咐下去,”符宴歸喚來管家,“盯緊彆苑,若有動靜,立即來稟。”
那廂丞相府被這一出折騰的如臨大敵,這廂惹事的那個渾然沒有東窗事發的危機感,她悠悠哉哉換了衣服枕著手躺在榻上,開始進行著入睡前的冥想。
長陵倒不是樂天的認為符宴歸沒有起疑,但隻要這貨不是付流景,就一切好說。
她回想了一番方才的情形,不免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內力微乎其微,遇上真正的高手,隻有坐以待斃的份。
方才但凡符宴歸起了殺心,自己已是性命不保了。
她身手向來逆天,敵我懸殊問題不在考慮範圍之內,縱是前段日子她不能輕易動用內息,在對敵之際都沒真正畏懼過——最多豁出去,就沒有她越長陵豁出去還打不死的人。
但現在的問題在於……她想豁都豁不出去。
麻魂散一日不解,彆說複仇,要想在這相府平安無事的混下去,都還得使個千謊百計。
念及於此,她莫名的感到一股焦躁。
要是在以前遇到這類的麻煩事,隻稍讓越長盛交代下去,一切自可迎刃而解,現在彆說是信得過的人,在這金陵城中想找個熟人都……
長陵腦仁兒卡殼了一下,倏然間睜開了昏昏欲睡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