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斜睨了一眼他捏著自己手腕的手, “嗯, 聽到了。”
“那你……是什麼想法?”
葉麒說完了這句話, 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長陵, 期待著她開口, 又害怕她開口。
他大抵能猜到以長陵超乎常人的思維,答話一定與他所期許的南轅北轍——也許她會說此一時彼一時,又或者,方才所言隻是逗自己玩兒的, 不必當真。
念及於此,葉麒鬆開了她, 有些落寞而委屈的退後了一步, “抱歉, 是我唐突了。”
長陵似乎有一些出神, 她緩緩說道:“我那時候會那麼想, 是因為我娘親。”
葉麒一怔,“你娘?”
“我小時候頑皮的很,洗完澡不穿好衣服就老急著出去玩兒,我娘總會揍我的屁股,說女兒家要是被男人看光了身子, 要麼就嫁給那個人,要麼就殺了那個人。”長陵道:“可惜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家而去,回到中原時,我娘已經不在了。”
離彆時,小小的越長亭把母親的淚水拓在眸子裡, 放在自己的心坎上,然而她翻山越嶺,終於踏雲而歸時,青山依舊,綠水縈繞,母親卻已不在。
“從那以後,我就不太習慣與人親近,便是我大哥,我也做好了……我們隨時都會死在沙場上,來不及道彆的準備。”長陵的語氣平淡,但隱隱然又透著一種荒涼之意,“釋摩真經被我練到第九重,大悲大喜於我而言都是難事,此症結可能誰也無法化解,我這輩子或許都無法去愛上什麼人……所以,不是我願意或是不願意,而是我做不到……我娘說過,所謂姻緣,需得兩情相悅,若不能悅,談何嫁,談何娶?”
說到此處,葉麒已從她的“做不到”中聽出了話意——她無法愛人,既因此不必困於情,不必傷於心,也因此孤獨落寞。
她不相信自己的心還有能被打開的一天。
“如果,我是說如果……”葉麒道:“你有一天,喜歡上我了,哪怕隻有一點點,你願意重新考慮一下你的選擇麼?”
長陵呆呆的看著葉麒。
她沒有想到他如此執著於這個問題。
“那還得看你能活多久了……”長陵想了想道:“你若是命不久矣,我喜歡上了一個垂死之人,豈非是自討苦吃?”
葉麒聞言,眸中燃起一簇亮光,“好!那就這麼說定了,不許反悔!”
長陵:“……”
我說什麼了我?
耽誤了太多的時間,長陵懶得再去和他掰扯這些一二三四,她將自己的衣物一一撿起,問:“哪裡烤火合適?”
下人很快端了幾盆燒炭來,衣服架在上邊,很快便乾了大半。
葉麒給長陵找了塊毯子逼她蓋在腿上,等了一會兒,七叔帶回了荊府的消息:“府中大部分人都能夠自由走動,看樣子毒是解了,現在荊無畏已派出人馬去搜捕明月霏的下落,哦,還有長亭姑娘的。”
葉麒看向七叔道:“荊無畏自己透露了越氏遺物的所在,若他所說的是真的,接下來幾日多半會親自趕赴梅鎮以免被明月霏捷足先登……為了穩妥起見,我們還是得派出兩撥人手,一撥盯著荊無畏,一撥盯著明月霏……我料想荊無畏臨危所言不會有假,隻是,他既說需要他親自出麵,這其中必定另有玄機。”
七叔點點頭道:“若是荊無畏真的去了梅鎮,這趟老奴親自帶人去跟,他若是將越氏遺物帶了出來,倒更是便於我們行事。”
長陵遲疑問:“真的不需要我去?畢竟東西是真是假,隻有我能辨認得出……”
“若是假的,必是陷阱,今夜你好不容易才過了這關,不可輕舉妄動,若是真的,七叔一定會給你帶回來的……在追蹤和偷盜方麵,七叔說自己是第二,沒人敢稱第一。”葉麒朝七叔眨了眨眼,“對吧?”
七叔低頭笑了一下,“長亭姑娘放心,我即刻就傳出飛鷹訊,不出一兩日,江東那邊的人便會得到消息,他們會先行行動,若真有什麼線索,你們這兒再動身也不遲。”
長陵見識過這七叔的能力,沒再多言,待七叔退下之後,葉麒替她取下衣物,抖了幾下,看到一個綠色的小瓶咕嚕滾落在地上,“這是……”
“明月霏給荊無畏服了‘醉逍遙’,這是解藥,我掉了個包,荊無畏還不知道自己並沒有將真正的解藥服下……”長陵拿過綠色小瓶,“明月霏說,中了醉逍遙的人,不出一年,必死無疑。”
“兵不血刃,借刀殺人,”葉麒忍不住撫掌道:“佩服佩服。”
“就讓他這麼死了,豈不是便宜了他?不過是為了保險起見,才留了這一手。”長陵說罷,手一握,將解藥連瓶帶藥捏了個粉碎,夜風一拂,將一片粉霧吹散個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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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荊府鬨了這麼一出後,荊無畏就再也沒有找過長陵的麻煩。
那夜她一回到府中,他和薛寧玉兩人便先後到了北廂探望她,賠禮過後順道找她確認了一下他們體內的毒可否清了個乾淨——長陵裝個樣子給他們把個脈,開了個葉麒給的排毒草藥方子,此事算是揭過了。
說來也怪,之前她每次看到荊無畏,都恨不得立時將他碎屍萬段,自從知道他時日無多之後,這份執念也就沒再時時刻刻縈繞,應對行事時,也就從容了許多。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也就是見了這位假爹兩麵,第三日,荊無畏和朝廷告了假,匆匆離開了金陵。
這一番動作,還真被葉麒算了個正著。
七叔早已先行一步,在接下來幾個荊無畏有可能會去的落腳點步好了眼線,賀府每隔半日便會飛回一兩隻傳訊的信鴿,一有消息就馬不停蹄的送到了七嬸那兒,課間,長陵偶爾溜個號,便能知道最新的進展——順便捎上七嬸準備的鹵鴨脖、炒茴香豆、蔗糖糕什麼的回去繼續摸魚。
大多數時候,賀小侯爺都脫不開身——因前幾日的曠工,士院生要補的課程太多,這兩日幾乎被排了個滿程,好容易到了晚上,長陵則要為周沁“補課”。
清城院雖然不小,但是隨處都有人,練武場、大樹下、教室內外、連茅廁邊的空地都有一批勤奮練功的茅廁君。
葉麒不願被人看到長陵的身手,索性大手一揮——將烏子巷後的一家老宅買了下來。
於是,身為宅主的小侯爺提出了旁觀的要求,周沁受寵若驚之餘,又難免八卦之心蠢蠢欲動,一看到葉麒出現,忙繃直了腰板抱拳道:“學生見過院士。”
“踏進這扇門,你的師父就是長亭……”他把兵器架推到院外,“至於我,你也不必拘禮,都是自己人,你可以叫我……”
葉麒頓了一下,沒想好。
“叫……”周沁低聲問:“師娘?”
葉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