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背著包袱,裡頭裝著夜行衣,方才來的路上不小心被常侍長攔下,費勁了腦子才糊弄過去,這一耽擱就與長陵失之交臂。
符宴暘等了又等,遲遲不見師父出現,心裡頭不由焦躁起來:難道我師父已經露出什麼馬腳來,被逮住了?
轉念一想,又搖了搖頭:不可能,就憑我師父那身手,要逮住她還不得鬨得翻天覆地的,哪能這麼平靜?
符二來回踱了好幾圈,忽然想到什麼,“呀”了一聲,“會不會是我大哥察覺到不對,自己親自盯梢,師父才脫不了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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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陵自是不知自己那個不著邊際的小徒弟正滿皇宮的瞎轉悠,她回到符府之後,裝成遊園賞景的樣子四處走動,想著趁符宴歸沒回來之前,再認認真真篩一次這座丞相府。
前兩日一門心思都撲在營救小侯爺身上,這會兒暫時喘息的檔口,正適合用來查一查姓符的底細。
從第一次在五毒門外,再到入金陵……乃至此後種種看似巧合的相遇,這位符相總是給人一種深藏不露的感覺……
藏?
如果說,現在她所見到的是他想要給她看到的樣子,那麼在他藏匿之前,應當還有另一副光景才對。
想到這,長陵整好止步於符宴歸的書房外,她正想推開房門,忽然聽到身後有人道:“你是何人,為何要來老爺的書房?”
長陵回過身,見呂碧瓊微微一訝:“南……荊姑娘?”
看著眼前這個有好一段時日沒見的丞相側室,長陵心頭忽地一跳——對了,呂碧瓊十年前就被符宴歸帶入府內,她怎麼就沒有想過借用一下她的眼睛呢?
“碧夫人,好久不見了,這兩日還沒來得及過去問候你。”
呂碧瓊顯然也是消息靈通的,她很快調整了一下神色,“荊將軍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姑娘……還當節哀。”
長陵不置可否的點了一下頭,“對了,我剛從宮裡回來,符宴歸讓我到他書房裡幫忙取一份卷宗,不知碧夫人可否一起幫忙找找?”
碧瓊聽她直呼其名已是有些驚詫,再聽她說到卷宗,心中卻是有些難以言喻的低落,“老爺向來不肯我動他的卷宗的……想不到,他對姑娘如此信任……”
“這卷宗本是和荊家有關的,碧夫人不必多想。”長陵一邊說,一邊推開房門,邁入屋中,呂碧瓊緊步跟上,看長陵自然而然的踱至書桌前,隨手翻看卷宗扉頁,又隨手放下,看上去真的像是在翻找卷宗的樣子。
呂碧瓊心頭疑慮猶在,但又覺得這位荊姑娘要是真的有什麼企圖,大可趁沒人的時候溜進來,如此大張旗鼓,倒也不像是在說謊。她站在書桌旁,隻盯著長陵,自己卻沒有動手,看長陵翻來覆去地,忍不住問道:“老爺可有說她想找的卷宗是什麼樣的?”
書架上擺著一摞摞的卷宗,封皮不是藍色就是墨綠色,長陵稍微瞄了一眼,瞎扯道:“隻說是綠色封皮,第一頁就寫著荊……寫著我爹的名字,咦,怎麼就沒有呢?”
呂碧瓊忍不住也幫忙上手翻閱,長陵看她上鉤,不留痕跡的放慢手中動作,眼神飛快地巡了一圈書房——以前住在符府時她也悄悄來過,但那時隻是深更半夜在櫃子抽屜裡翻找東西,並沒有認真觀察過房內的陳設布置。
桌、椅、櫃都是上等的金絲楠木,漆光暗沉,應當是用了有些年頭了。
牆麵微微泛著黃,連椅子上的白貂皮都起了點球——這符相倒是個念舊的,這間書房至少幾年內都沒有翻新過的痕跡。
長陵最終把目光落在了書桌邊上的一幅字畫上——一幅紙絹卷軸的史箴圖,畫風細致入微,筆法如春蠶吐絲,便是連長陵這種不懂書畫之人都忍不住多瞄了兩眼。
呂碧瓊見她找卷宗找到一半,突然走神去看畫,有些奇怪道:“姑娘,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幅畫的氣質和符宴歸不太搭,”長陵淡淡道:“我以為當丞相的人,屋裡掛的當是那些氣吞山河的水墨畫……”
呂碧瓊微微一笑,“這幅畫乃是前兩年皇上贈的,講的是漢臣保護元帝的故事,其實老爺一向不喜歡在房裡掛字畫,不過既然是皇上所賜,總不能把畫藏起來吧。”
長陵“喔”了一聲,終於找到了違和之處——這麵牆下,既無櫃無椅,也不見任何擺設,反倒是襯這這畫有些突兀。
她問:“這以前不掛畫,就這麼空著麼?”
呂碧瓊下意識脫口而出道:“以前,這裡掛著一把劍。”
劍?
長陵微微蹙眉:若她記得沒錯,符宴暘分明說過,符宴歸從不用劍,一個不碰劍的人,為何會在房裡掛一把劍呢?
“什麼樣的劍?”
呂碧瓊眸中泛過一絲難以言說,她方才本是隨口一說,眼下看長陵特意問起,又不知從何形容,隻閃爍其詞道:“就是……一柄普通的劍,碧瓊也不知那劍叫什麼名字。”
長陵更是莫名其妙:她隻是問劍的樣子,又沒有問劍的名字。
她放下手中的卷宗,走到畫下,心道:若是掛了許多年,劍所在的位置應當會比牆麵更白。
思及於此,伸手將史箴圖挪開。
此時,呈現在眼前的,是曾經懸掛其上,歲月印在牆上的劍痕。
劍長三尺,劍寬三寸,劍柄平直,劍尾微垂而曲。
長陵的瞳仁中就像劃過了一道塵封多年的劍光,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她手一鬆,史箴圖跌在地上,不等呂碧瓊開口,人已經奔出書房。
*****
馬兒往符家的竹林山而去。
就是那時教符宴暘孤鶴劍的竹林。
腦海裡回想起符二說過的幾句話:“不過這漫山的竹林倒是我大哥找人種上去的……”
“你大哥喜歡竹林?”
“不喜歡哪來的閒情逸致搗騰這麼多竹子……他還在山上蓋了一棟避暑的屋子呢……”
皓月當空,夜色闌珊,竹林處處都有蟋蟀鳴叫。
長陵一路奔往山峰,卻在看到棟避暑的屋子時慢下了腳步。
那是一間木屋,屋外石桌上擺著一個棋枰,幾把竹凳乖巧的繞在桌旁。
再平凡不過的鄉間小屋,平凡到……昔日與淩絕山上,越二公子用作練武修行所蓋的那一間彆無二致。
好一會兒,長陵才邁向前,輕輕推開屋門。
屋內的布置極為簡潔,桌椅榻都由竹子搭成,一呼吸間都是竹子的清香。
長陵不小心撞歪了擺在八仙桌角的小爐子,低下頭時,但見桌上除了筆墨紙硯外,還擺著一個軟枕。
曾經,有一個人因為抱怨畫拳譜手酸肩疼,另一個人親手縫了墊手的軟枕。
長陵心悸之劇,已聽不清屋外的風聲呼嘯,屋內漆黑一片,但她好像根本不需要光也能前行,她止步於窗邊竹櫃前,拉開櫃子的第一個抽屜。
抽屜裡是一把長劍,劍鞘通體幽黑,月光過窗映照,透著微微的藍。
劍柄微微回扣,生鐵的光澤昭示著歲月的流逝,以及來自曾經所向披靡的過往。
暮陵劍。
暮字,既代表暮色無形,又代表墓之將至。
那本是越二公子,越長陵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