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聽說符宴歸隻是重傷並未身死後,長陵連覺也顧不上補,心緒不寧地在屋內來回走動。
她分明記得那一劍是正刺心口,當絕無半分生機才對,此刻卻說他重傷未愈,莫非是沈曜另有陰謀,故意誆葉麒入宮?
她對朝局隻知大致格局,具體如何明爭暗鬥始終不得要領,隻憑直覺認定符宴歸一死,沈曜就會將矛頭挪到賀家,如今葉麒已被召進宮大半日,如何不叫她心急如焚?
“早知我該先給他渡送真氣,若是沈曜要將他關起來,要想混進宮去,怕是不易了。”
她越這般胡亂猜測,越是一刻也等不下去,反正小侯爺已經和賀家上下打過招呼,她可以來去自如,好說歹說,先去確認一下符宴歸的死活再說。
長陵不想引人注意,便不帶劍,隻想快去快回,誰知剛走到賀府大門前,便看到一人虎視眈眈立於門外,用一雙赤紅的眼死死盯住自己。
“師父,我有話想與你單獨一敘,”符宴暘的嘴唇幾乎不動,“不知您可否有空?”
長陵光看他的眼神,便猜出他為何而來,平心而論,這小徒弟待她一向真誠,若易地而處,她也決計無法善了。思及於此,她稍稍點了一下頭道:“是你進來還是我出去?”
符宴暘當然不想進賀府,但也沒把長陵往自家府上帶,而是在街頭的酒樓內包了間廂房,點了兩三碟小菜,竟然擺出了一副談判的架勢。
本以為他會上來就喊打喊殺,這陣仗倒是讓長陵有些拿捏不準了,但見符宴暘替長陵倒好了一杯茶,又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道:“師父心中必定奇怪,我哥出了那麼大的事,我怎麼還能如此平靜的坐在這兒?”
“想說什麼就直說,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拐彎抹角。”
“我知道,我大哥此次遇刺,是師父的手筆……彆說是金陵城,縱觀整個東夏武林,能將我大哥一招製伏的人,應該還不存在……”符宴暘壓低聲音道:“除了師父以外。”
長陵並不否認,隻道:“所以呢?你想報仇?”
“報仇?我大哥既然還活著,報什麼仇?”符宴暘道:“師父誤會了,我今日來找師父,是希望師父能救我大哥一命。”
長陵心頭一顫:他當真還活著……
“我大哥先天心臟偏移,雖僥幸未死,此刻也是命在旦夕,太醫用了許多藥,都始終不能讓他的傷口停止潰爛……”符宴暘頓了一下,道:“這源於他身上曾經受過的荊棘嶺之毒。”
聽到此處,她手指不由自主一蜷,隻聽符宴暘道:“當年我大哥為此毒受儘煎熬,褪了幾層皮,本以為毒素完全驅儘,然而這次受傷方知此毒仍附著於他的肌理深處,隻是這些年不曾受過皮外傷,所以才沒有察覺。陳太醫說了,靈寶閣肖尹長老所配置的止潰傷藥最是靈驗……據我所知,小侯爺和肖長老關係匪淺,我想賀府內,一定能找出此藥來。”
長陵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你認定殺你大哥的人是我,我又怎麼可能會去幫你救他?”
“我今日既然請師父來此一敘,自然是有備而來的。”符宴暘露出了一個頗是勉強的笑,“我帶了三個理由來。”
“三個理由?”
“第一個理由,我知道你的身份了。”他低著頭轉動著手中的杯子,“失蹤的暮陵劍、大哥的甘願受死,還有,驚世駭俗的武功……我隻說要進宮讓皇上徹查亭姐的身份,碧嫂就和盤托出了,我想,以後若是不能喚你師父了,我該喚你一聲陵姐吧?”
長陵眼神不動地望著他,“喔,第一個理由,是威脅?”
“算是吧。”符宴暘直言不諱道:“我知道師父的身份時,也很是震驚,雖然我對你們過去的恩怨知道的不甚清楚,但我至少想通了兩件事,第一,你要參加武林大會的理由;第二,你下一個想要對付的目標……一旦你的身份提前暴露,第一件事你自然是做不了了,第二件事的主動性也就變為了被動……”
長陵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你們符家,倒是一脈相承的聰明啊……不過,你認為這樣的威脅對我有用?”
“不,以小侯爺人脈和勢力,以師父的心氣和能力,我的威脅最多就是給你們添點麻煩……所以,我還有第二個理由,”符宴暘放下杯盞道:“如果師父能答應我這一請求,我願許諾師父,在你和小侯爺接下來的計劃中,除了我哥的性命之外,我會竭力支持。”
“你的支持?”
“我知道我這個人一向不大靠譜,其他的事也許幫不上忙,但師父想要辦的事,或許我也並非一無是處……您不妨仔細想想,我大哥此次就算勉強撿回一命,不在床上躺個三五個月是好不成的,符府大小事務,自然就落到了我的肩上,”符宴暘坦然道:“如今荊家已經沒了,支持符家的人隻要不給你們添亂,不就是一種幫助了麼?師父難道就希望看到小侯爺拿整個賀家的身家性命為賭注,為了你與所有人為敵麼?”
聽到“賀家身家性命”時,長陵目光微微一變——她對葉麒在朝中的籌謀與布局一向極少過問,問了葉麒也甚少詳說,但符宴暘不同,他是符家二少爺,對於金陵城的局勢應當再清楚不過,是真是假,也並非無可查證,他沒有危言聳聽的必要。
“就算你說的是真心話,倘若你大哥醒來,你又如何能夠決定他的意誌?”長陵沒有被他的話帶跑,很快反應了過來,“他此次受我一劍,醒來之後必定會對我們痛下狠手,我救他,豈非是給自己找了更大的麻煩?”
“我方才說過了,大哥就算保住命,也得在床上躺上好一段時日,能不能醒來,幾時醒來,都不好說……退一步來說,他就算醒了,也不會阻止你們的……有人能替他去對付……”符宴暘指了指天,“他高興都來不及,何必提早暴露自己?”
長陵“嗬”了一聲,“那我,豈不是為他人做嫁?”
符宴暘好似全然不意外她的反應,他點了點頭道:“如果前麵說的兩點都不足以令你心動,那我隻能搬出第三個理由來了……師父,你想救小侯爺的命麼?”
長陵後背微微一繃,“救命?”
“我不知道小侯爺有沒有告訴師父,我也是聽陳太醫說的……當日,我大哥除了以寒冰指封住了小侯爺的穴道之外,還注入了一股寒冰真氣在他的體內,於經脈處遊走,而這寒冰真氣在兩三個月之內,是無法從體內驅除的,若是在此期間有人在他體內注入其他真氣,不僅救不了他的性命,反而還會讓兩股真氣相克相衝,以使他難以承受,爆體而亡。”符宴暘道:“師父是武林絕世高手,您應該很清楚,以小侯爺現在的身體狀況,未必支撐得了兩三個月壽期吧?”
寒冰掌之事倒是她第一次聽說,她心頭一震,想起自己本想混入宮中為葉麒渡送真氣,越想越是心驚後怕,“你大哥此舉……莫非本想借我的手,親自斷了賀瑜的生機?”
“我也不知道……但我沒有為他辯駁的立場,真相如何,師父可以自行回去問小侯爺。”符宴暘目光微微一躲,“也許從我大哥的角度來說,他並不希望你知道這些,但我不一樣,我早說過,從一開始就不認同他對你的心思,現在也隻想救他的命,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聽到此處,長陵反倒是對這位小徒弟忽然升起了一點兒欽佩之意——大哥遭人所害,他第一反應並不是憤怒、不是嘶聲力竭的來這兒討個“為什麼”,而是冷靜地帶著賭注來談判,並且每一點直切要害——比起符宴歸的偏執,符宴暘的通透顯得更為冰冷,仿佛所有一切對結果無益之事,都不能輕易使他動搖。
長陵沉吟道:“如你所言,即使我願意救你大哥,小侯爺的寒冰真氣難道就會消失麼?”
“小侯爺的寒冰真氣我是無能為力了,”符宴暘挪回眼,定定看著她,“但是我大哥手中握有的那半柄折扇,我願意拿出來,以作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