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麒的母親說, 他一出生就是個愛笑的孩子, 每次被哭唧唧的灌完了苦澀的草藥後,隻要給一顆糖又能笑逐顏開。
但他偏又是個十足十的病秧子, 風不能吹, 雨不能淋,母親是個偏房,極受父親寵愛,賀府夫人自然是看不慣他們母子的,雖說不敢明著刁難但也和善不到哪兒去, 賀家的小孩兒沒有一個人肯和他玩兒, 看到他的時候都圍著他笑他是“二豎子”,唱著童謠笑他是閻王爺寄在家裡的小孩。
他隻能每日躲在屋中與書和藥為伴,或是一個人蹲在院子裡看著花鳥池魚, 久而久之,話越來越少,笑容也越來越少,久戰而歸的父親回家時,看到記憶中頑強明媚的小娃娃成了個沉默寡言的男孩兒,不可謂不心酸難耐,為了逗他,特叫人他捎去了一些閒書話本, 隻盼著他能開心些。
葉麒還記得, 那是一個冬日的清晨, 院外堆滿了雪。他津津有味地讀完了一本聊齋異聞, 偶然間看到那書的末頁夾著一張手寫的詞,其中有一句“一片笙簫,盈盈仙子下瑤池,一香芳澤,洗儘纖塵意無窮”,他沒看太懂,忍不住念了一遍問母親“為什麼一香芳澤就能洗儘纖塵了”?
正在縫衣裳的母親驚地差點沒給針紮破了手指,又無法對著六歲的孩子講述這“豔詞”的真正內涵,於是扯淡道:“這詩是說……若有一天,有一個天外仙子肯輕輕的親你一下,你就……不會再生病了,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好。”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記著這句詩,盼著有一日能得到仙子的吻,後來他長大了幾歲,也知道這隻是一個窮酸書生寫的妄詞,便不再時時放在心上。
直到他在泰興城的湯泉池水看到仙子站起身,直到十一年之後,她輕輕地吻上他的唇,她眼中帶著嬉戲,而他,心潮波瀾隨她。
這時,有幾個頑皮打鬨的孩童從橋上奔跑下來,本來大概是想來看攤販的金魚,結果瞧見了這一幕,有個男娃兒“哎喲”一聲,捂住眼睛道:“羞人羞人!那邊有個姐姐居然主動去親那個哥哥呢!”
行人們原本匆匆來往,聞言難免扭頭看過去——這下長陵倒有些窘迫了,下意識想要轉過身,卻被葉麒一把拉住手腕,整個人被圈進一個有力的懷抱中。
長陵頓覺耳根一熱,“這麼多人看著你還……”
下一刻,身畔幾缸攤子池裡的水倏然躥了起來,猶如趵突泉一般,將一條條錦鯉躥上了天,形成一道瀑簾擋住了眾人的視線——攤販們驚叫出聲,頓足的路人更是驚詫不已將視線挪到了這突如其來的奇觀之上。
一霎間,他俯身探了下來,深邃的眸中泛起了光亮,“仙子既開了頭,豈可說停就停?”
仙什麼玩意兒?
她張開口,未及出的聲被淹沒在這一記柔情悸動中,鼻息暖暖得拂在臉上,癢在心頭,唇畔吮磨間,兩人都有些迷迷瞪瞪的,直到水聲嘩啦啦落回缸中,方才分開。
幾滴沁涼的水珠濺在身上,澆不去灼灼之意,哄人不成反被調戲的“仙子”看不慣他一臉得逞的笑意,狠狠踩了他一腳,拉著小紅馬頭也不回的閃了人。
這一回,回家的路上,輪到小侯爺巴著她問,“你害羞了麼?”
“沒有。”
“那你跑這麼急做什麼?”
長陵不答。
“所以你一定是害羞了……”
“都說了沒有,彆得寸進尺。”
得尺進丈的小侯爺飄忽所以地跨入自家大門,感歎道:“早知我就一直說我沒消氣,如此一來你說不準就能一直……”
話沒說完,長陵將他一把咚在院牆上,淡而輕聲道:“我急著回來,是因為有人跟蹤我們,你都沒發現麼?”
“發現了。”葉麒也壓低了聲音,“猜都不用猜,肯定是沈曜派來監視我們的。”
“那你還……”
葉麒不管不顧地捧起她的臉,將她的嘴唇揉噘成一團,趁機親了一口:“進屋說。”
“……”忽然有些後悔自己主動的那一下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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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屋,長陵就看到桌上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葉麒看她麵露訝色,拉著她坐下道:“我出門前就讓他們備著了,就想你回來的時候不用等。”
長陵也不客氣,灌了幾口熱湯,道:“如果說那些是沈曜的人,那我送藥救符宴歸的事,他不就知道了?”
“知道了也沒什麼,反正咱們不管做什麼,眼下他都不敢輕易動我,等他等到時機,也絕不會手下留情。”葉麒舀了一勺鹵肉汁給她澆在米飯上,“嘗嘗看,拌一拌,超好吃的。”
長陵覺得他言之有理,便也不再糾結,被這醬香味誘得食指大開,正要開動,忽然想起懷中折扇,忙掏出來遞給他道:“差些忘了正事,你快看看,這柄是真是假?”
葉麒接過攤開,認真翻轉了兩次,點頭道:“是真的……當年越大公子將折扇交給我時,我一路逃出去不留神滾下過山坡,將這扇頭處磕出了一道缺口……就是這個……”
長陵這才鬆了一口氣,“我還擔心符二誆我……”
“等一等。”葉麒展開扇麵,對著燭火盯著看了片刻,“這上麵的青筆線圖好像少了兩塊兒……”
他指尖指向扇麵底下,在銜接之處確實少了那麼兩塊勾線,好像一張地圖上空了兩個拇指大小的洞似的……
“該不會是符宴歸……”長陵摔筷入案,急著就要起身,“他又想使什麼陰謀詭計?”
葉麒扇了兩下扇子,又探鼻聞了聞那兩處空白之處,“這上邊醋酸味還濃著,老狐狸現下病危應該不是他的鍋,我陪你去趟丞相府,問一問符二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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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扇子啊,我當時從我哥身上找著的時候看到上頭沾了點鮮血,就用醋酸粉泡鹽水,拿棉球一點兒一點兒的擦乾淨了……”符宴暘忙活了一整日,總算把兄長從鬼門關拉回來了,還沒來得及坐下歇口氣,又被兩位師父找上門來,撓著頭問:“怎、怎麼了?”
長陵聽到此言,一顆本來已經安定的心又沉了下去,符宴暘看她那張臉冰得像是隨時能錘死人的模樣,下意識就靠往葉麒身側了,“是不是有什麼不妥啊?”
“沒什麼。”葉麒早就猜到了幾分,走這一趟也隻是為了證實,“你大哥傷勢如何了?”
符宴暘如臨大敵地盯著長陵,輕聲問:“你們是要……再殺一次?”
葉麒拍了拍符二的肩,“要殺何必經過你?我聽說你的三個提議了,如若你大哥活了下來,除了這半柄扇子外,前兩條也不能不作數啊,對不?”
符宴暘從他話裡聽出了鬆動之意,嘴上耍起了花槍道:“那是那是,我救了我哥之後就賣身給二位師父了,從今往後有何差遣,在所不辭。”
“好。”葉麒攏了攏袖子道:“你把扇子給了我們,你哥醒來之後想必是饒不過你的,不過親兄弟也出不了人命,你記得把嘴縫好,用醋酸粉去血這件事,就當做沒有發生過,明白?”
符宴暘點頭如搗蒜,“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