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如何,男孩沒有拒絕這個擁抱。
那鳥轉過頭看他,脖子上的祥雲小鎖發出叮當的輕響。
“如果你無處可去,那就先和我待在一起吧。”
雲不期問她:“你見到我的眼睛,不害怕我嗎?”
“這有什麼可怕的。”
那鳥不禁露出了超越物種的複雜神色。
“小朋友,你不覺得還是會說話的鳥比較可怕嗎?”
####
“我忽然想起,其實我也無家可歸了。”
葉鳶突然說道,被她的加熱羽毛烘得乾乾爽爽漂漂亮亮的男孩正坐在船篷下的另一側,聞言看了她一眼。
“你也被趕出來了麼?”
“倒不是彆人把我趕出來了……哎,就是!我對我的家裡人撒了一個彌天大謊,然後我就死掉了。”
葉鳶說完,自己都默了一下,作為修真界資深評書表演藝術家,她覺得這段話實在是沒頭沒尾得可笑。
不過麵前的男孩倒是沒有說什麼,他隻是用那雙金色的眼睛認真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我索性實話告訴你,我其實並不是隻鳥。”在這樣純真的目光下,葉鳶破釜沉舟道,“我之前是個人,家住在桑洲北邊的山上,不過我好像已經死了許多年,就死在天梯摧折之災中……”
男孩的神色微微變動,他忽而彆開了視線,不再看她。
葉鳶沒有注意到這細微的變化,仍在說話:“我一醒來,恰好遇見一隻瀕死的鳥,我的神魂不小心鑽進了它體內,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對了,我想問問你,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魔龍還在麼?”
他過了一會才回答。
“魔龍已經死了三百餘年。”
“是麼。”葉鳶了然,語氣中流露出些許遺憾,“它也不容易,我們可真是同病相憐。”
雲不期又忽然抬起頭看她。
“怎麼了,乾嘛這樣看我?”
“沒有人……”他遲疑道,“從沒有人會這樣說魔龍。”
“人們總是想要給壞事找個可怪罪的由頭,就像話本故事總得有個反角似的。”
葉鳶哂然。
“龍並非惡種,本就不從魔氣中誕生,那條黑龍原本也不過是好端端地在大荒海修煉而已,隻是不幸被魔氣侵染,才墮為魔龍,想必它也是極不樂意變成這樣的。”
“可是,你終究是為它所害。”
“怎麼能這樣算呢?”葉鳶奇道,“我可以說是因它而死,卻絕不是被它所害……害死我,還有天梯摧折之災中死去的千萬蒼生的,另有其人。”
雲不期不禁問道:“如果不是魔龍,那會是誰?”
葉鳶卻隻是微笑了一下,並不真正解答。
“我還不能說。”
她向天空投去一道目光,這視線穿過壓得很低的陰雲,似乎要刺向無上所在。
但葉鳶很快收回了目光,隻是笑道。
“它正注視著我呢,現在不是說的時候。”
男孩似是不解,似是若有所思,但這個話題確實不應該再繼續了,於是葉鳶又問:“你知道為何桑洲大雨不絕、荒江泛濫麼?”
雲不期想了想,從為龍時的記憶碎片裡找到了模糊的影子:“在星軌交錯的時節,靈氣與魔氣總比往日動蕩……”
畢竟隻是遺留下來的印象,他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但葉鳶已經為他所說的話吃驚。
她猜到這孩子並非常人,但不打算多問,隻是嘗試從這隻言片語中摸索脈絡。
“平時,靈氣和魔氣受天道至理指引,一體歸清,一體歸濁,總體上是互不乾擾的……除非星辰錯軌。”她忽然想到,“難道荒江泛濫是清濁相撞引起?”
葉鳶對男孩說:“你先閉上眼睛,等我一會。”
確認對方閉上了雙眼,葉鳶打開天目,將荒江納入視野,果然看見驚濤駭浪之下縱橫□□的靈氣與魔氣。
她循著一黑一白兩道軌跡望去,在荒江最洶湧處找到了軌跡交錯的結點。
這就是荒江潮湧的根源所在。
打開天目不過短短數秒,這副軀體已經難以支撐,葉鳶連忙閉上了眼睛。
“好了。”
雲不期聽見她的聲音,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瑟瑟發抖,縮成了個球的一團鳥兒。
“你說的不錯,確實是星軌擾動天地之氣的運轉,才引發了這洪災。”她可憐巴巴地說,“好在我找到了源頭,或許還能想些辦法解決……我要到荒江中清濁相擊的關竅處去,你要不要與我一起?”
男孩思考少時,點了點頭。
“好。”葉鳶冷不丁地抬起半邊翅膀,“那天快黑了,你且過來。”
見他沒有立刻動起來,那團鳥兒催促道:“我現下可沒有力氣過去找你,要是不來,你就自己凍著睡覺吧。”
雲不期朝她走去,卻在她翅尖前微頓住腳步,但那鳥兒往前一傾,一翅膀把男孩撥拉過來,然後柔軟的羽翼輕輕落下,攏住了他的軀體。
雲不期靠在那鳥兒的胸腹絨毛上,起初還有些不自在,但最後也在這暖意熏騰下漸漸開始萌生出睡意。
這條小舟會飄到哪兒呢?
此刻他不知道,也沒有去思考。
因為等到明天到來,他就會知道了。雲不期隻是這樣想。
他睡著了。
這一夜,他夢見自己乘著風,和一隻鳥兒一起穿過陰雲,在雲的後麵找到了曦光。
那陽光的味道,就像一片輕盈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