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幸村清醒著知道他在做夢。
因為他隻能看到一道背著光的虛影, 在黑色的光弧裡,整個人仿佛從凝練的月華中款款走來,再濃的墨黑也吞噬不了他身後的燦亮, 又似乎跋涉於時光遠洋…
…但帶來的不是煙和塵,而是像蛋弧周圍一樣細細碎碎浮動的流光…
背景是一片虛無的暗夜,腳下是深邃的寒潭, 似乎很親切, 又很遙遠。
幸村緩緩向他走進…但還沒有來得及靠近,思緒忽然就被旋開,下一秒跌進一片深深的潮水之中, 失重感真實得觸目驚心…
“——咚咚!”
幸村猝然起身。
“大寶貝你做噩夢了?”
“不算是。”, 幸村看了眼時間, 頃刻間平複了呼吸, “去開門吧,應該是跡部到了。”
今天到了約定的時間。
“這就來, 這就來。”
……
……
幸村在這裡住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後,白茫茫的病房終於有了彆的氣息。
沙發上堆了很多小禮物, 書籍, 玩偶, 連平底鍋都有。
玫瑰花,鳶尾花和小雛菊繞著陽台生長, 花瓣枝葉上都掛滿大吉簽,還綁著小小的鈴鐺,風一吹滿屋作響, 給靜謐的病房增添了幾分生氣。
跡部很華麗地想著,掛上大吉簽的盆栽,應該能幫他抵住一部分陰霾災禍, 又能圓滿他天天想看到這些花的心願——他果然是智慧無雙的!
…但大吉簽大部分是慈郎抽中的,與king毫無半分乾係。
而慈郎的手氣完全和king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隻要幸村部長不在,都是由慈郎對外做的抽簽的代表,他是今年由切原挖掘出來的新幸運星,因為他一度上課睡覺歸睡覺,但考試的題蒙的都對,這讓前者不服氣到咬牙切齒。
跡部自然不相信手氣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會這損冰帝網球部和他自身的半分華麗,堅信實力就是實力,但沒有用,這事還是幸村部長說了算的。
“真是不華麗的家夥。”,嘴上不依不饒的跡部,行動上連兜兜都給死對頭搬到這裡來了。
幸村打量著久久未見的甲殼蟲,下意識道:“它是不是瘦了?”
“——它是隻男兜,健身和鍛煉肌肉才是它成長的標誌,就像本大爺這樣。但它落到你手裡,啊嗯,遲早又是個胖兜!”
……還好死對頭沒有機會,不然這個蛋,遲早也跟著變成胖蛋!
跡部抱起他心心念念的寶貝蛋,剛好瞥見對方手腕上沒有再扣著負重,那往常被包裹在寬大的長袖病服裡的手腕,現在更加嶙峋,隻是平時看不太明顯。
三個月過去了。
跡部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他,但他也不願意把唯一留給他的小白帶走。
一段治療對他的身體打擊很大,他現在徒留一身風骨在,身形比以往更加單薄瘦削,任憑教練給他找了多少個營養師都不管用。
跡部側對著他,胸口綿綿的沉悶從心頭浮起來,忽然就很想給他一個擁抱…
“明年這個時候,本大爺要帶你去惠斯勒滑雪! ”
明年這個時候,他一定能好起來。
幸村糾正他:“——明年這個時候,惠斯勒還是夏天。”
跡部垂落在身旁的手蜷縮了一下,有著意動:“本大爺能抱抱你嗎,就一下。”
幸村錯愕地抬眸“…是遇到什麼棘手的事情了?”,網球部應該沒人敢給他委屈受,放眼整個國中,應該也沒人敢給它委屈受…
…是網球部的壓力太大嗎…
“還是說你隻是單純想撒嬌而已…”
…死對頭管得真寬,除了惠斯勒的夏天,他現在還想管本大爺有沒有受過委屈…
…雖然他很堅強和傲慢,但本大爺還是想給他個擁抱…
因為星星在發光的時候,它周圍的宇宙隻有一片黑暗…
跡部回以一個溫暖的懷抱,鄭重道:“本大爺和你保證,你的網球雖然不一定是最快樂的,但一定是最高貴的…”
幸村微微一怔,隨即了然地拍了拍他肩頭。
“……”,跡部見好就收,情緒來的快去得快,“你現在變得這麼好說話了?因為育蛋激發了你的母性?”
幸村:“……”
小白剛好端來他要的茶水,搖搖頭道:“您的生物學知識學得真不怎樣,不過要對應的話,應該叫父性。”
幸村自覺過濾掉他們的胡言亂語:“上次就說過了,這次全國大賽,作為部長我沒辦法替他們出賽,也沒辦法到場,我希望它可以替我去看看。”
跡部看了他一眼,深深不讚同道:“本大爺現在已經是心狠手辣的本大爺了,你不用天天這麼操心。”,他們又不是兩足baby,不過這裡還真有個baby…
大寶貝大概隻是想和他們一起打球而已,小白機器人在CPU裡“噢”了一聲。
“偷偷翻倍我的訓練菜單,你現在確實是有些長進。”
“你誇得很不明顯,本大爺差點聽不出來!”
“…小白列了張詳細的清單,你照顧它的時候可以對著看看。”
跡部放下交疊的腿接過,越看覺得這顆蛋越嬌生慣養。
…它每晚睡覺前,要用勃拉姆斯第四交響樂當背景音樂,還要給它講睡前故事它才願意入睡。
…早安,午安和晚安都要誇它,有空要帶著它去散步,它喜歡陽光,但不能照太久。
…不能帶它去泡溫泉。
這點跡部還是知道,他還順便想起來了:“剛好本大爺也不喜歡溫泉蛋!”
幸村部長很較真:“跡部!”
…king一時理虧,心說他敏感詞彙真多。
…可以多陪它聊天,但聲音不能太吵鬨。
跡部往下一順,發現後麵還有一堆注意事項,嘴角微微抽搐道:“不知道能孵出什麼來。”
但霸王龍什麼的應該是沒希望了。
幸村看得很開:“都好,隻要它健康快樂就好。”
“承認吧,這滿滿父性光芒的說辭。”
“……”
跡部將它抱回自己懷裡,試圖交流道:“聽著,跟本大爺待在一塊,要鮮花、掌聲和歡呼,本大爺這裡管夠。”
胚胎一聽,立刻從他懷裡掙紮開了,輕輕落到幸村懷裡。
“啊嗯?不喜歡?還有本大爺記得它之前明明不會飛?”
幸村懶洋洋評價道:“它總是會長大的。”
——但還不夠長大,他心想。
——他不是第一次接觸到對方的意識,有時候是在夢裡,但清醒總是曇花一現的,目前還是一片朦朧的混沌。
“成年蛋要乾點成年蛋應該乾的事情,總黏黏糊糊纏著大人真是太不華麗了。”,跡部又把它爭取過來,“你要記住你自己的使命,你以後是要征服世界的。”
“蛋有蛋的夢想,前任你不要太霸道了,我探測到它在說不!”
“本大爺也在說不!”
“幫我好好看住他們訓練。”,幸村摸著乖巧的蛋殼。
跡部再次有了新歡忘記舊愛,直接把伊麗莎白落在這裡,怎麼都不肯帶它走,幸村也不勉強他。
臨了他又強調了一聲:“給本大爺記住了,惠斯勒的…”
“…夏天。”,幸村接上他的話。
king的寬慰總是隱蔽的,但又剛好能傳遞出那個信號,這就夠了。
天光越過窗戶,窗布緩緩往裡邊飄動。從醫院病房往下望,黑色的專車頂部泛著刺目的日光,幸村垂目注視著車輛緩緩前行。
那顆胚胎是暖的,很多的寂靜的也要隻要它發著光,幸村都覺得周圍沒有那麼冷清了。
不需要說話,他就知道它在。
“舍不得嗎大寶貝?”
“還好,但我想讓它見見更多熱鬨的人。”
“咦?”
“它是個蛋的時候,就應該多感受下這個世界的溫暖,這樣它才會願意出來、願意長大。”,幸村自己就不喜歡醫院這個地方,他不想把對方一直留在他不喜歡的地方,想讓它看看自己喜歡的地方。
“幸村君?”,護士小姐推著點滴進來,這個溫柔堅強的少年,總是讓她不自覺想放低聲音。
幸村熟練地走回床頭躺好:“有勞了。”
“最近的治療會讓幸村君很不舒服。”
“…但再堅持一段時間,已經慢慢有效果了。”
如果在沒有效果,他需要到美國那邊接受治療了。
“我知道…”,話音未落,冰涼的針頭便冷冷地刺入肌肉裡,帶起麻意瞬間顫栗至全身,他另外一隻手一下子蜷縮地用力…
小白機器人輕輕拍著他的另外一隻手,以示安撫:
“不痛,不痛。”
等幸村緩過痛來,見它扭曲的紅光亮得異常,無奈地寬慰他:“沒關係,你不要每次都那麼緊張。”
那顆胚胎也一樣,每次都要飛到他身邊打轉。
小白哽咽且驚呼道:“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撩我?”
“……”
幸村部長一時想,他可以毀滅痛苦本身,但他毀滅不了一台戀愛腦機器人。
果然,他還是有死角的。
胚胎形態才是最完美的他。
……
跡部不遠萬裡趕回來,在部員們的難掩錯愕和翹首以盼中,大搖大擺地將裝著層層保護裝置的生態箱帶了回來,部員們麵麵相覷,一時懷疑他是請不回幸村部長,所以隨便搞個蛋回來糊弄他們。
但生態箱一開,那道溫柔矜貴的光芒又瞬間熟悉得讓他們落淚!
忍足是這麼替跡部解釋的:
“幸村部長遭遇了些變故,就暫時變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