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時間轉眼又過去了一旬, 到了十一月,天氣是徹底冷了下來。
鋪子裡的生意越發冷清,小巷子外頭的攤販都不見了。
江月跟人一打聽,才知道梨花巷這帶雖比村子裡暖和, 但到底是老城區, 周圍沒有高樓, 每到冬天刮風刮得特彆厲害,這邊也沒有什麼其他地方沒有的東西,同樣是置辦東西或者下個館子,誰樂意過來喝一肚子風?
附近的商戶和攤販的生意都一落千丈。商戶不好挪動,攤販們則沒有那個顧慮, 已經都換到其他地方擺攤去了。
得了這個消息, 江月就把每天製做的藥膳減少了一大半。
但即便是這樣, 這些藥膳依舊賣不完, 多是家裡人負責打掃。
旁的倒還好說, 就是聯玉頗有微詞。
因為菜單上有一道壯陽補腎的杜仲燒豬腰。
家裡隻他一個男子, 這道菜當然是給他吃。
儘管江月確認過這道藥膳並不會跟他日常服的藥相衝,但一連吃了好些天, 他經常大半夜燒得睡不著。
再吃下去是真要出毛病!
這事兒他跟江月反應不通,彆看她行事還算成穩,但這方麵是一點不開竅, 隻反複給他把脈說:“不會啊,這不是補得挺好的?脈象上虛火是有些旺,但你這個年紀,氣血旺盛才正常。放心吧,退一萬步說,真要吃出毛病來, 我也能給你治好。”
這把聯玉氣的,連著好幾天私下裡都沒怎麼搭理她。
這日江月看了半天鋪子,寶畫過來頂替她,讓她回後院屋裡暖和暖和。
後院有兩間廂房,一間東屋是江月和聯玉住著,另一間更寬敞的西屋,則是許氏和房媽媽、寶畫三人住。
平時為了省炭火,白日裡隻有西屋燒著炕。一家子也都聚在西屋說話做事。
江月進了屋後趕緊又把屋門帶上,嗬著手坐到炕上暖了暖,問許氏和房媽媽怎麼還在做針線?
第一場冬雪落下來之前,她們為聯玉趕製出了幾身換洗的冬衣,讓他不至於跟之前似的,出入隻能披著大氅,裡頭卻隻有幾件秋裝還能換。
許氏就笑著回答道:“冬裝是做完了,我們正準備做鞋呢。”
十五六的少年,雖不至於像小孩似的,一天一個樣,但幾個月的時間,也足夠聯玉長高一截兒。鞋子自然也就緊了。
前頭做衣裳也就算了,畢竟買料子比直接買成衣能省不少錢,尤其是做冬襖,自己買多少棉花就塞多少,不擔心不夠禦寒。
但做鞋子,江月就覺得沒什麼必要了,“外頭鋪子裡頂好的黑履靴也就三四百文,而普通的白線鞋就更便宜了,一雙七八十文。自己做,至多省三成的手工銀錢,卻要多花費不知道多少工夫——尤其是納鞋底子,最費眼睛不過。您懷著孕,月份漸大,身子也越來越重,媽媽更是一大早就和起身,和我一道製藥膳,都彆再操勞了,直接去外頭買現成的就行。”
說著話,江月又給許氏腰後多塞了個軟墊,讓她坐得更舒服些。
許氏和房媽媽坐聽完她一通分析都笑嗬嗬的,卻也不應。
江月就看向旁邊正幫著理線的聯玉,對他眨眼示意。
卻沒想到同她素來默契的聯玉居然也沒發話。
後頭江月就借故他喊回了屋,問說:“你剛怎麼不幫我說話?不就是讓你幫著打掃了幾天藥膳嗎?何至於氣性這般大?你若真不願意吃,我把這道菜從菜單上撤了便是。左右年關將近,衙門裡事務繁忙,大伯父的那些同僚應也沒空來幫襯。你還是好好勸勸她們,不必為了你操勞成那樣。”
“早撤了不就好了。”聯玉無奈地看她一眼,接著她前頭的話問道:“你覺得他們是全然為了我?”
江月說不然呢?
“也不知道你給他們灌了什麼迷魂湯,連納鞋底這樣的費心費力的事兒,都得必須親力親為。”
聯玉眼裡無奈的意味更濃,“我就一個人,一雙腳,能穿的了多少衣服鞋襪?可她們卻是自打藥膳坊開張,就日日在做針線……”
他這麼一說,江月就懂了。
原來許氏和房媽媽日日針線不離手,不單是為聯玉縫製衣裳,不過是她問起的時候,拿聯玉當筏子罷了。
而她們掙的,就是前頭江月說的那不值當什麼的三成手工費。
她見不得長輩操勞,但許氏和房媽媽卻看著她每天天不亮就起身開始熬煮藥膳,然後白日裡又要在鋪子裡守一天,人也越發清瘦了,哪兒能不心疼呢?
早就想著法子開源節流了。
經過聯玉提醒,江月還真的細心觀察了兩日——孕婦容易餓,所以許氏日常會多加餐。
從前家裡雖然吃不上什麼頂好的東西,但也是頓頓精細糧。
現在連許氏的加餐都開始喝粗糧粥了。
問起來,許氏也隻說是最近轉了口味,愛吃這些。
江月若是勸她用些旁的,她也是隻笑卻不應。
而房媽媽和寶畫,從前還在南山村的時候,她們母女就已經在躲著吃黑麵了。
現下後院就這麼大點,她們沒地方可躲。
江月也在這方麵留了心眼,堅持大家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所以吃上頭她們沒得省了,便開始從彆的地方想辦法開源——房媽媽日常負責給家裡洗衣服,但是很多時候院子裡晾著的衣服,根本不是家裡幾個人的。
明顯就是從外頭接了縫補漿洗的活計。
而寶畫則是有客人的時候,就幫著江月打下手。
空閒的時候就在後頭的院子裡劈柴。
她見天的劈,但家裡的柴也沒多到放不下的地步。
後頭江月觀察了一陣,原來每天到了她給聯玉和許氏診脈的時間,就會有貨郎來到後門收柴火。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她忙來忙去,卻沒忙出多少銀錢,讓許氏和房媽媽、寶畫不舍得把壓力給到她身上,所以開始自己想辦法了。
想明白之後,江月便也覺得不能等著生意上門了。
遠的不說,就說前幾日她已經從穆攬芳的臉色上,察覺到她有點不妥。
這儼然就是她可以發展的主顧,哪兒能隻遞了個話頭,然後等著人家再次主動上門的?
山不來見我,我自去見山。
打定主意以後,江月就準備主動去穆府跑一趟。
雖說她跟穆攬芳沒什麼交情,但上次那匆忙一見,能看得出穆攬芳對江靈曦這個手帕交極為重視。
她沾點堂姐的光,遞個帖子進去,應該也能見到穆攬芳。
到時候再主動一些,為她診診脈,展現出本事了,也不怕穆攬芳不信她。
翌日晨間又落了一場雪,雪天路滑,路上的行人就越發少了。
前堂雖然前後門都掛了簾子,但穿堂風一吹,比外頭還冷不少。
連帶著在後院劈柴的寶畫都凍得打了好幾個噴嚏。
江月索性就把前門關了,專心致誌地趴在櫃台上寫拜帖。
她這邊帖子拜帖還沒寫好,鋪子的門就被急急地敲響了。
江月擱了筆,把門打開一瞧,就見到一個臉生的中年婦人帶一個丫鬟立在門前。
那丫鬟瞧著還有幾分麵熟,江月多瞧了一眼,便認出是之前跟著穆攬芳來過、還跟她嗆了兩句的丫鬟。
那中年婦人也不進門,隻在門口詢問道:“江二娘子今兒個可有空?我家大姑娘前幾日在你這吃了一盞木耳四物湯,覺得味道很好。想請二娘子去府上再製一次。”
江月剛還想著這件事兒的,加上這日落了雪,鋪子裡更不可能有客人,自然回答有空。
“那媽媽稍待,我去跟家裡人知會一聲,再拾掇一些四物湯的藥材。”
那媽媽點頭道:“二姑娘儘管去,不過藥材卻是不用拾掇,因我家大姑娘日常身上有些不好,家裡藥材都是備齊的。”
江月點了頭,去跟許氏和房媽媽說了一聲。
因去的是知縣的府邸,兩家也算是知根知底,許氏和房媽媽也沒有不放心,隻讓江月就把寶畫一並帶上了。
出了小巷,梨花樹旁,正停著一輛闊大的馬車。車頭上還掛著一個刻著‘穆’的木牌。
一行四人坐上馬車後,也就二三刻鐘,便到了穆宅。
彆看知縣官階不算高,但卻是縣城裡的一把手,穆宅比江家大房的宅子闊氣不少。
進了大門,繞過影壁,穿過抄手遊廊,經過垂花門,足足走了快兩刻鐘,才到了穆攬芳住著的小院。
“不直接去灶房嗎?”江月看著那媽媽把自己往小院的正房帶,便詢問了一聲。
那媽媽之前臉上還帶著笑影兒,此時臉色卻是沉了下來,“大姑娘請二娘子屋裡說話。”
說著話,走在江月和寶畫身後的丫鬟伸手在她們背後輕輕一推,二人就已經被推進了屋。
而那屋門也立刻讓人從外頭關了起來。
寶畫再遲鈍,此時也感覺到不對勁了,立刻把江月攬到身後,就準備去破門。
“寶畫彆急。”
“誰過來了?”
江月和穆攬芳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