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街口絕大部分花燈,則都已經被人摘走了燈謎字條,隻剩下一些艱深難猜的燈謎。
寶畫看什麼都新鮮,即便是常見的兔兒燈、蘑菇燈之類的,都能讓她嘖嘖稱奇。
但是花燈賣的不便宜,最普通的也要十文錢一個。
寶畫身邊那是一文錢沒有,也不要江月花銀錢給她買。
後頭她聽旁人說花燈會最大的獎勵,是一個異常精美的走馬燈,便睜著一雙大眼睛,滿眼都是向往的神色,然後看向江月——
在她的認知裡,自家姑娘從小就識文斷字,猜幾個謎語,那不是信手拈來?
前頭為了聯玉的身子,江月已經沒順著她去城門口看焰火了,此時也不好再打壓她的興致,便找了個一個角落的花燈,仔細去看掛著的字條。
花燈裡頭都點了蠟燭,為了避免傷人,加上時下能識文斷字的多是男子,都掛的比較高。
江月仰頭看了一會兒,才辨認出字條上寫的字——
一抔淨土掩風流,打一中藥名。
這還真是運道好,上來就遇到了對口的謎語。
“是沉香。”江月立刻給出了答案,然後在她準備踮起腳去夠字條的時候,一隻纖長白皙的手已經越過她的頭頂,幫她把字條揭了下來。
江月跟聯玉道了謝,拿了字條去一旁的攤子上換來了一根紅布條。
他們接著往前走,很快又遇到了下一個沒有被猜走的燈謎。
這次的謎麵是‘四邊屯糧,打三國一人物’。
這便不是江月的強項了,原身也沒怎麼讀過三國時期的經史子集,也對三國時期的爭霸史不甚感興趣。
但好在很快聯玉已經伸手把字條揭下,開口道:“是周倉。”
於是第二根紅布條也順利到手。
他們很快遇到了第三個無人問津的花燈,燈謎的謎麵是‘傷心細問兒夫病’。
寶畫聽江月讀完謎麵,乾脆就跳了一下,直接把字條揭了下來。
“什麼‘病’的,這個姑娘肯定會!”寶畫笑嗬嗬地將字條遞到江月眼前。
寶畫也沒說錯,看字麵上的幾個字,應該還是跟江月的技能對口。
無奈她蹙著眉思索了半晌,還是沒有頭緒。
這時候已經有路人不耐煩地催促道:“猜出來沒有啊?猜不出就把字條給我們,沒得在這兒擋道,也免了你們交那五文錢。”
寶畫不客氣地叉著腰回道:“我們姑娘才猜了不到半刻鐘,這街上多得是久猜不出的,怎麼不見你去催彆人?”
這自然是因為對方看這裡猜謎的是江月這樣的女子,打心裡看輕了她。
縮在一旁的熊峰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了那人一眼。
那幾個書生便立刻灰溜溜地走了。
“姑娘彆理他們,你慢慢猜!”
江月便隻能偏過臉看向聯玉,對著他擠了擠眼睛。
花燈之下,細心裝扮過的江月梳了個比平時略為繁複一些的婦人發髻,流光溢彩的燈火映照在粉麵桃腮之上,賦予了她一種介乎在少女和婦人之間的風韻。
他不禁彎了彎唇,把到了嘴邊的答案咽回肚子裡,也跟她一道做冥思苦想狀,為難道:“我好像也不知道,不然去付那五文錢吧。”
“五文錢不是重點!”江月掃了一旁滿眼希冀的寶畫一眼,墊腳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主要是寶畫太相信我了,我連醫藥相關的謎語都猜不出,沒麵子嘛。”
寶畫可是篤定她能猜出來,才信心滿滿地去揭的字條。
溫熱的呼吸掃過耳畔,聯玉莫名覺得有些癢,接著為難道:“唔,那我再想想。”
江月連連點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烏黑的瞳孔裡隻倒影出他一人的身影。
過了幾息工夫,聯玉才做出一副總算想出來的模樣,正要說出答案。
卻聽一道男聲在旁響起,“謎底是‘杯盤狼藉’,‘悲盤郎疾’的諧音。謎麵上雖有‘病’字,卻並不是醫藥相關。所以二姑……二娘子猜不出,也很正常。”
“答對了!”攤販並不認識他們,隻當他們是一道的,立刻笑嗬嗬地接過聯玉手上的字條,換成紅布條。
江月下意識地轉頭,循聲望去。
聯玉則也在看見她扭頭之後,淡了唇邊的笑意,跟著她一道看過去。
出聲的也不是生人,正是頭插木簪、一身細布書生袍的宋玉書。
他手裡已經拿了不少紅布條,顯然已經來了好一陣。
倒也不出奇,這種文縐縐的猜謎本就是讀書人的強項,這條燈謎街上大多都是書生打扮的年輕後生。
雙方也稱不上有什麼交情,但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年頭上宋玉書作為晚輩來給許氏拜年,連門都沒有進,隻是為了還十兩欠銀,足可見他真的兢兢業業在掙錢還債。
而且他方才的話也是在替自己解圍。
“原來是這個意思。”江月對著他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宋玉書回以微笑,上前了兩步,聽到一聲輕咳,眼神落到了聯玉身上,便又站住了腳,臉上的笑也有些僵。
江月沒再看他了,隻拉過聯玉的手腕,摸上他的脈,“怎麼還在咳?不然咱們早些回去吧。”
聯玉微微搖頭,臉色有些發白卻說無礙,“難得出來一趟,隻是這兒有些悶。”
確實,太空曠的地方風大,人太多的地方則會氣流不暢,對傷患都不是很好。
“是我思慮不全,沒想到這處人這樣多。那讓熊峰陪著寶畫看燈,咱們去彆處吧。”
說完,江月就去知會了熊峰和寶畫一聲,說他們先走,回頭各自回家。
寶畫也沒歪纏著江月非得陪他,而且她也覺得猜燈謎好像沒啥意思,還不如拉著熊峰再去城門口吹風看焰火。
而熊峰,一聽說在家公子身體不適,立刻就道:“那我背……”
被聯玉閒閒地看了一眼,他才把話咽了回去,改口道:“那我陪著寶畫。”
簡單的交代完,聯玉回到聯玉身邊,卻看他手上的布條突然飄落到了地上。
他彎腰去撿,咳得卻越發厲害,江月立刻把他攙住,跟攤販致歉說:“實在抱歉,我夫婿身子不大舒服,這兩根布條連同地上的都給您,勞煩您撿一下。”
這布條能兌換獎品,買獎品的錢其實還是攤販手裡出。
彎彎腰的工夫,就能拿到三根布條,那就是十幾文錢的進項。
攤販自然樂嗬嗬地應好,“娘子儘管照顧夫婿,我來撿就好。”
宋玉書的眼神落在那根被棄之不顧的紅布條上,半晌後,他才重新抬眼,看向他們的背影。
男子瘦削而頎長,女子纖瘦而小巧,兩人離得極近,即便是依偎著的背影,都是極相襯的。
或許是他盯得太久了,男子轉頭——
此時,他臉上再不見任何不適和虛弱,隻有輕慢怡然的笑。
他方才是……假裝的!
宋玉書不自覺地捏了捏拳,上前了兩步,卻又生生站住了腳。
…………
“回頭看什麼呢?”江月一邊詢問,一邊要循著他的視線往後瞧。
聯玉已經轉過了臉,蹙眉輕咳兩聲,說沒瞧什麼。
辦花燈會的一條街都沒有什麼清靜的角落,兩人就離開了這條街,到了河邊上。
這是小城裡的唯一的內城河,河上的平安橋也是城中女子走百病的必經之地,同樣也是人滿為患。
江月便沒有直接去登橋,而是先去摸門釘。
“摸呀。”江月把一戶人家的門釘簡單擦了一下,催促聯玉。
“這是女子的傳統。”聯玉無奈提醒。
所謂摸門釘,其實是因為‘釘’諧音‘丁’,未婚或者婚後子息不豐的婦人摸這個,借此期望早日有孕,綿延子嗣,家族人丁興旺,後繼有人。
江月並不知道這個,還當這是走百病一樣的環節而已,“總之是祈求身體健康的傳統,難道神佛保佑信眾的時候,還分什麼男女?你摸一下唄,我都給你擦乾淨了,心誠則靈嘛!”
她這話一說,立刻引來其他人的輕笑。
其實也不是惡意的,就純粹其他來摸門釘的年輕女子,聽到了之後忍不住發笑了一下。
聯玉瞧過去,那笑出聲的女子本準備給江月好好講講裡頭的門道,但看清了他的臉,就不自覺止住了笑,臉頰和耳畔都有些發紅。
聯玉臉上的笑淡了下去,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
女子莫名有些發寒,便立刻摸完離開。
“這個小郎君生的那般好,怎麼那麼凶啊!”女子衝著閨中密友小聲抱怨。
兩人快步離開,卻聽到那看著很凶的小郎君在無奈地溫聲道:“那我就摸這一次。”
江月也不是真的寄希望於神佛能讓聯玉不藥而愈,隻是讓他圖個好意頭,就點頭說好。
摸完門釘,兩人再回到內城河邊上,發現平安橋上的人也少了一些,不至於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江月和聯玉相攜著往橋上走,“時辰也不早了,外頭人也實在多,你既然不大舒服,那咱們走完這一趟,就回家去吧。”
正說到這兒,卻聽到噗通一聲,而後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聲稚嫩的尖叫——
“來人啊,救命啊,我家夫人掉進河裡了!”
路安縣雖然地處北方,但城裡既然有內河,便也有不少臨水而居、擅長鳧水的人,下一瞬,就先後有人就跳進河裡開始施救。
未多時,一個年輕婦人被人從水中救起,放到了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