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江月手中憑空出現了一把銀色匕首,直接插入陸玨的胸口。
陸玨悶哼一聲,身體巨震。
“殿下!”院牆下的熊峰等人都發覺了不對,他們並沒有卓絕的輕功,便隻能湧向院牆。
黑袍人再次出現在四周,箭矢的破空聲此起彼伏,逼得熊峰等人退到了一射開外,雙方交戰。
這次他們並不再一味送死,戰況激烈。
古怪張狂的笑聲傳來,尚未氣絕的衡襄趴伏在不遠處,“憑空取物,好一個醫仙娘娘……你才是真正的怪物!”
江月的防身器物上日常都帶著毒,藏在芥子空間裡的、陸玨所贈的那把匕首,更是如此。
陸玨唇見嘔出一口鮮血,滾燙的血珠,濺射在江月慘白的臉上。
少年皇子努力地穩住身形,保持著跪坐的姿勢,捂著她傷處的手仍然沒有鬆開半分,並不去管插入身體的匕首,“你是被衡襄控製了,對不對?沒關係,沒關係的,會沒事的。”
衡襄哈哈笑道,“陸玨了,你可彆冤枉我,醫仙娘娘精通醫道,真要是什麼劇毒的蠱蟲,她早該察覺了。我確實是給她下了蠱,可卻隻是‘真心蠱’。你與衡姣相交時日不短,又被中過這個蠱,應知道這蠱的效用。”
真心蠱,中蠱之人隻要情緒起伏甚大,便會暫時失去理智,被下蠱之人驅使。但這蠱亦有限製,中蠱之人隻能憑借著本心,說一些、做一些,平時想過、卻未必會真的去說去做的事——就好像衡襄隻能趨勢江月假裝自儘,卻無法真的讓她自殺。
陸玨被俘的初期,就被種下過這樣的蠱。隻是他對叛軍的威脅利誘不為所動,時間一過,那蠱自然就失效了,不必去解。
也就是說,儘管現下的江月確實是被控製了,但她既能做這樣的事,便是真的生出過殺了陸玨的念頭。
陸玨的唇邊又滲出一口鮮血,對衡襄的話置若罔聞。
“陸玨,九殿下,未來的天下之主……”衡襄怪叫著,“你不問她,我來幫你問呀!江月,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的想過要殺了陸玨?”
江月聽到自己毫不猶豫、不帶半分感情的,應了一聲‘是’。
江月看見少年皇子驟然紅了眼眶,但也隻是看著她,不錯眼地看著她,依舊捂著她脖上的傷口。
風聲越發喧囂,江月清楚地看到,陸玨身上的‘黑氣’即將凝成實質。
“陸玨,殺了她,殺了這個欺騙你,蟄伏在你身邊,卻想殺你的女人。”
衡襄不遺餘力地蠱惑著陸玨,亦或是說,蠱惑著陸玨體內的‘惡燼’。
有那麼一瞬,江月感覺到陸玨捂著自己傷口的手緊了緊,再用力一分,便能輕易捏斷她的脖骨。
但也僅僅一瞬,雙目赤紅的陸玨就卸下了力道。
“廢物!你怎麼還……”
這便是衡襄最後的安排,他想看到陸玨親手殺了江月,從此徹底失去理智!
“好,沒想到,沒想到我籌謀這麼久,竟將寶押在你這樣的廢物身上!”衡襄氣憤地捶打著地麵,“江月,殺了他!殺了陸玨!”
江月‘看見’自己伸手推開身體麻痹的陸玨,艱難地坐起身,然後一點點向他逼近……
當她的手再次觸碰到插在他胸前的匕首,卻沒有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動手啊江月!”強弩之末的衡襄聲嘶力竭地大喊,“怎麼會……真心蠱還沒到時辰,不可能失靈!”
他並不知道的是,江月確實起過要殺陸玨的念頭,卻從未設想過具體實施。
前一次,她潛意識知道那不會真的使陸玨喪命,便按著衡襄的吩咐,動了手。
可現下,陸玨中了她的毒,再受重傷,必死無疑。
“好,好!既然你不肯動手,那就讓我來!”
三人傷勢都不輕,相比之下,反而是服了蠱壓製住毒性、肩頭中了一箭的衡襄境況最好些。
他踉蹌著爬起身,撿起那被打落在地的長劍,朝著陸玨而去。
也就是這一瞬的空隙,神魂遠比凡人強大的江月,尋回了一絲身體的主導權。
就像在城牆上,她想做,而沒來得及去做的那樣——
她拖著沉凝的腳步,操控著傀儡般的身體,撞向衡襄。
而衡襄仿佛早就在等著迎接她一般,並沒有閃躲,袖中射出一道金屬絲,直接捆上了江月一條胳膊。
“我累了,我們一起去死吧,像說好的那樣。”
這瘋子!
根本不是氣急敗壞地想殺了陸玨,而是仍然不死心,非要讓陸玨親眼看著江月身死,讓江月成為壓垮陸玨的最後一根稻草。
二人一道從高聳的院牆上掉落。
下一瞬,江月被人拽住了另一隻手。
是陸玨。
他整個人被拖行了一段距離,半邊身子懸空,才總算暫時穩住身形。
三人宛如連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衡襄懸掛在最下方,還在用儘最後一口力氣叫罵道:“陸玨,你這廢物!真是天生的廢物!這女人要殺你,你不殺她便也罷了,竟還要豁出性命相救……”
他還在意圖激怒陸玨。
江月艱難抬頭,看到的是滿目赤紅,不住地嘔血的少年皇子。他胸口處仍插著匕首,傷口徹底崩裂,那麼多的血,順著他的胳膊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的滴落。
熱血滑膩,江月清楚地感覺到陸玨抓著自己的那隻手,在一點點鬆去,她在一點點滑落……
大抵是察覺到了在往下陷落,衡襄的笑聲越發張狂。
那不甚厲害的真心蠱終於快到時間,江月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陸玨,對不起……你信不信我?”
少年皇子不知是傷重,亦或是已然失了神誌,根本說不出話來,回答江月的,隻有他唇邊再次嘔出的鮮血。
滿身滿臉血汙的少女,眼神終於變得徹底清明,礙於頸上熱血橫流的傷口,她艱難地輕聲道:“陸玨,固守心神,不要、不要再殺人了……彆害怕,也彆生氣,我不會死,你相信我,等著我。”
話音落下,江月輕微地掙紮,二人浸透了鮮血、交握本就不算緊密的雙手,便徹底鬆了開來。
江月如釋重負道:“衡襄,去死吧。”
下一瞬,江月和衡襄一道重重地跌落。
跌落的瞬間,江月看到身旁的衡襄做了個手勢,就好像他早先驅使馬匹身上的蠱蟲一般。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怎麼會……為什麼……”重重跌落在地的衡襄不甘心地瞪大眼睛,終於斷了氣。
江月周身劇痛,看著院牆上,還維持著之前的姿勢,探出半邊身子的陸玨——被苦難貫穿了一生、被當做棋子擺布了一生的少年皇子,身上的‘黑氣’距離凝成實質,最終還是差了一步。
她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
初春時節,萬物複蘇,京城的百姓除下笨重的冬襖,換上了輕薄的春裝。
今兒個瑞安街上發生了一件新鮮事,有戶人家搬回來了!
搬家倒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新鮮就新鮮在,這戶人家之前辦壞了差事,得罪了朝中顯赫,悉數變賣了家中所有的產業,躲出去避難了。
可現下這才過了不到二年,這家人居然贖回了大宅,就那麼光明正大地回京了!
下人從馬車上卸行李的時候,從前和這家人相熟、又愛看熱鬨的街坊四鄰紛紛過來瞧熱鬨。
“這江家人了不得,當時離京的時候委實狼狽,把下人全都遣散了,這才多久啊,搬回來不算,還帶了這麼些人。”
“你知道的這麼仔細?那你知道他家之前得罪的是誰不?”
“這哪兒能不知道,就是前些日子平了三城之亂的那位戰神殿下唄!”
“那他們怎麼還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搬回來?那位殿下不日就要收兵回京,難道不怕秋後算賬?”
議論紛紛之際,車隊中最後兩輛馬車停穩,率先下來的,是一身月白春衫的少年。
那少年通身沒有太多裝飾,但身姿挺拔,容貌昳麗,更有種難言的氣度,叫人看得挪不開眼。
他下車之後,一個黑胖的丫頭也跳了下來,隨後是一個抱著孩子的美貌婦人,一個打扮乾淨整潔的中年婦人。
四人站穩之後,一起走向最後一輛馬車,胖丫頭說:“姑娘,到家啦。”
然而這最後一輛馬車裡頭,卻無人應答。
隻看那少年上去,抱出一個雙眼緊閉的少女。
這可越發新鮮了,有人認出道:“那抱著孩子的是江夫人,昏迷那個……是從前的江家姑娘?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
那一直未管他們議論的少年,循聲看了過來。
還是那張攝人心神的臉,眼神卻冷冽如刀,嚇得眾人頓時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