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駕車的是重明軍中人, 保險起見,江月還是壓低聲音道:“觀陛下今日之模樣,氣色紅潤, 聲如洪鐘。怕是……”
陸玨微微頷首, 想著江月現下也算知道一些他那些個兄弟了, 便把近來的一些情況說與她聽。
二皇子一派月前送上了一個擅長煉丹的道士, 到了這個月已經開始出丹給皇帝服用了。
七皇子等人送的則是幾個揚州瘦馬,也已經承寵。
八皇子比他們晚了一步,還沒有送上什麼東西,但集結了一些人手, 準備在秋彌圍獵的時候出出風頭。陸家是馬背上得的天下, 曆代皇帝都十分看重每年的秋彌春狩。
尤其再過不久還是皇帝的壽辰,雖不是整壽,但在秋彌的時候獵個猛獸, 也能趁機扯些天降祥兆之類的話, 哄皇帝高興。
當然了,這是明麵上能查到的, 私下裡的另外一些動向, 就不是那麼好探查的了。
“那還是八皇子的動向比較要緊。”
京畿營衛和金鱗衛一樣, 隸屬於皇帝。陸玨等那些個皇子,至多隻能在裡頭安插人手, 而奪不來權。
兩衛加起來不下五千, 聽著好像跟動輒上萬的其他大軍不能比,但這兩衛可以隨意出入京城,便杜絕了皇子想在京中用武力造反的可能。
除非是像陸玨早先計劃的那樣,直接從三城打回來。
八皇子以訓練圍獵好手的名義操練人馬,誰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也不必太過擔心, 先不說陸八有沒有那個膽子,彆忘了他身邊還有荀家人呢。”
荀淩華敢不買夫君的賬,最主要還是因為她家是受命於皇帝。若與八皇子太過和睦,反倒是違背了當今的意思。
江月放下心來,問起說:“那你送了什麼?”
他不是被動挨打的性情,其他皇子都表了態,他卻總歸也得有點表示。
陸玨含糊地‘唔’了一聲,“跟他們差不多,也送了個會做法的術士進去。畢竟前頭中途回京,太醫斷言我沒有多少時日可活,卻全須全尾地活到了現今,又不想在這檔口把你推到人前,就還是需要一個人站出來。”
前頭進宮,當著皇帝的麵,陸玨說江月是野路子,給她營造出了一個醫術在太醫之下,在民間普通大夫之上的形象。而醫仙之名,則是三城百姓沒見過世麵,才那麼喊的。
怕的就是堂而皇之告訴皇帝實情,後頭皇帝有個頭疼腦熱,就把江月宣進宮去。
等到來日皇帝死了,那真的是八百張嘴也說不清。
所以說,就需要有個人站出來把陸玨被治愈這件事合理化,算是給江月頂缸。
“未曾聽過你認識什麼術士呢,”江月看著他不大對勁的神情,“到底是誰?”
陸玨摸了摸鼻子,說:“無名。”
小老頭的武藝,那真的是毋庸置疑的高強,前頭江月送了不少靈泉水給他,他身體的痛苦也被緩解,並未再像前頭似的,被疼痛影響,而且世外之人,具體修煉的功法並未被記錄,就算真遇上危險,一個皇宮還真的困不住他。他留在重明軍中日久,熊峰和齊家兄弟等人對他也是言聽計從,熙軍中人也知道這個,來路比江月這半路出現的醫仙還正。
江月倒不擔心他的安危,隻是輕咳一聲,驚訝道:“他會做法?”
“他……他不會,但他會算卦。”
江月一想也是,小老頭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又整天拿著龜甲和銅錢嘀嘀咕咕,神神道道的。先展露一手算卦的本事,誰能想到他不會其他玄而又玄的東西?
“我讓他跟著道士學了幾天開壇做法,唬一唬人還是可以的。左右也沒多久了,來日再跟他好好賠禮。”
江月不禁想到那日小老頭在自己跟前,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有事儘管和他說的模樣——估計那會兒他怎麼也沒想到,陸玨還真又給他安了個‘差事’!已經可以預見到小老頭在背後罵罵咧咧的模樣了。
這個月月底,皇家的秋彌如期舉行。
這次不止是皇家中人參與,京中的勳爵人家齊聚,江月也在受邀之列。
秋彌為期三日,中間還得在外頭住上一夜,熊慧、珍珠和寶畫,還有另一個名叫繆夏的女兵,都作為江月的丫鬟一並跟著出行。
熊慧等人還好說,都是前線退下來的,一次圍獵而已,實在不值一提。
寶畫卻有些緊張,出發那天的早上,眼底青影濃重,活像一隻食鐵獸,還在嘀嘀咕咕背誦著禦前的禮儀和注意事項。
江月就同她道:“秋彌攏共三日,第一日出發,第二日正式開獵,第三日就回家了。而且好些人去,哪裡輪到咱們麵聖?隻把這次當成普通的出去玩就好。”
出京之後,馬車又行駛了小半個時辰,到達了圍場。
陸玨親自來接人,帶著江月往裡進的時候,囑咐道:“圍場到底不比京城,人多口雜,我今日和最後一日才能得閒,明日得跟著陛下一道出去打獵,你自己萬事小心一些。”
囑咐完,她把江月帶到了一個闊大的營帳裡。
圍場的營帳都是闊大豪華,桌椅床榻齊備,比前線的軍營不知道好多少倍。但裡頭也有講究,眾人看重的並不是大小和布置,而是看重位置。
距離皇帝的中心主帳最近的,便越能彰顯聖寵。
陸玨的營帳就在皇帝附近,二人尚未完婚,並不能住到一處,江月當然不想跟皇帝有什麼近距離接觸,陸玨便把她的營帳安排的稍微遠了一些。距離陸玨的營帳也就半刻鐘的腳程,而到達皇帝營帳,就得走一二刻鐘了。
江月點頭說省得,“左右我隻是來走個過場露露麵,還有珍珠和繆夏兩個會武的,寸步不離跟著我。”
這種場合裡,各家也不是傻子,是不敢真刀真槍地做什麼的,而論玩陰的,一般也就是下毒那些,則更逃不過江月的眼睛。
陸玨點了頭,再看了其他幾人一眼,回了皇帝身邊隨侍。
寶畫到了這會兒已經不緊張了,畢竟前頭聽說跟皇帝一起打獵,怎麼著也讓她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現下看清了整個營地的布置,堪比一個村落,哪兒就那麼容易遇上?
收拾好了心情,寶畫和熊慧一道出了去,去討要一些熱水來擦洗家具。而珍珠和繆夏就留在營帳裡,收拾江月帶來的換洗衣裳和被褥、乾糧等。
二人出去了沒多大會兒,熊慧先提著水回來了,寶畫則是又過了一陣子才回來。
這麼會兒工夫,放平心態的寶畫已經打聽出來不少事——
營地裡設了兩個夥房,一個隻給皇帝做飯,裡頭隻有禦膳房的禦廚和掌膳太監可以出入。
另一個大夥房給皇帝之外的所有人做飯,便不是禦廚了,而是圍場裡頭的廚子。
今日受邀來參加的勳貴前後到了,什麼東西都能從自家帶,熱水卻都得現要。
大夥房裡頭一共有十個灶頭,全部架了大鍋燒水,但一下子要供給數百人所需要的熱水,便得分出個先後來。
從這個先後順序上,便有很多消息。
排在最前頭的,隻胡皇後和幾個皇子的生母,而後是兩家國公。英國公府和魯國公府之後,才是皇子、皇子妃,皇帝的其他妃嬪,再往後是定安侯、宣平侯這樣的人家……
江月近來都在惡補京中的人際知識,聽到這些的時候並不意外——兩家國公不隻是開國功臣,後輩也是能人輩出,不論是前朝還是後宮,都有其後輩活躍的身影。且這兩家的立場也一直清晰而堅定,就是隻擁護皇位上的那個,並不跟任何皇子走的過近。即便當年先太子還在,魯國公府作為先太子的嶽家,也未曾生出不臣之心。
寶畫現下能從簡單的要水一事裡,就發現這些,還是對她的成長速度十分心喜。
很快營帳收拾妥當,江月也並沒有外出,隻在營帳裡翻了醫書來看,也讓寶畫她們都不必再出去,隻在到飯點的時辰,去了夥房提膳。
一日的時間很快過去,夕食得時候,陸玨過來了一趟。
他風塵仆仆的,鬢邊的頭發都有些濡濕,顯然今日也被皇帝分派了不少活計。
接了寶畫遞送的茶水,喝過之後先解釋了幾句,說清他白日裡忙著對圍場進行最後一步的搜檢,確保所有猛獸都被清掃,再問了問江月今日過得如何?
說來陸玨也有些歉然,不論是宮中家宴,還是秋彌盛會,這種盛大的場合,若有個長輩把江月帶著,便能好上許多。不至於所有事兒都隻能她一個人麵對。
無奈他生母早逝,外家更是不顯,也就是他立下戰功後,才被皇帝提攜了一番。身份連秋彌都參與不了,更沒有這方麵可以傳授江月的經驗。
江月察覺到他眉間有一絲異色,心下隻覺得有些酸澀,彎唇笑道:“一切都好,你也知道我好靜,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看醫書、製藥而已。”
這種場合,越發要注重禮數,畢竟稍有些風吹草動,都不必經過有心人添油加醋,直接就會在勳爵人家裡流傳開來。
因此陸玨和她簡單說了幾句之後,也沒留下用飯,快步出了去。
一夜的時間過去,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江月聽著外頭腳步聲漸起,便也收拾了一番,去往看台。
天光大亮的時候,一聲號角吹響之後,身著騎裝的皇帝則帶著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