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龍床上的皇帝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立刻強打眼睛睜開眼睛。
見到來人是陸玨,皇帝才鬆了口氣——過去他一直不肯放權,就是擔心自己人還未死,兒子就爬到自己的頭上。那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
但過去這段時間,陸玨在他麵前依舊恭敬有加,他偶然問一些外頭的事兒,陸玨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連日前文大人、英國公等人來探望,對他也是讚譽有加,說他勤勉好學,頗有先太子之風。
要是從前,聽到那些個話,皇帝又該疑神疑鬼了。
然而現下,皇帝隱約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人之將死,操心的就不是旁的了,就擔心到了九泉之下,無顏麵對陸家先祖。
因此皇帝雖有幾分不悅,但還是和顏悅色道:“是小九啊。怎麼不讓人通傳?”
陸玨歉然道:“ 以為父皇睡著了,隻想著進來瞧您一眼。”
皇帝便沒再說什麼。
陸玨拿出隨身的折子,例行公事一般開始稟報他這段時間裡略顯棘手的政務。
皇帝從小隻要一聽這些就開始犯困,都不到半刻鐘,差點就直接睡過去。
好不容易等到陸玨說完,皇帝開口道:“好,你處理的不錯。不枉費朕苦心孤詣,一早就開始栽培你、磨煉你,屬意你繼位。希望你往後也不要辜負朕的厚望,辜負祖宗基業。”
就這麼幾句話,皇帝就說的十分緩慢吃力,連呼吸就急促了幾分。
陸玨並不把他這假話往心裡去,看夠了他這副苟延殘喘的模樣,就準備離開,“那您好好休息。”
“慢、慢著。”皇帝努力撐開眼皮,“有兩國公,有文大人,朕不擔心你旁的,倒是有一樁事,朕覺得不妥。”
他費力地喘了幾口粗氣,接著命令道:“商戶女……不可為後!明日朕會宣文大人進宮,讓他……讓他為你重新物色。”
陸玨腳下頓住,奇怪地‘咦’了一聲,“這不是您禦賜的婚事嗎?”
“當時……當時……”才剛說了早些一切都是為了磨煉栽培陸玨的皇帝,一時間也有些被問住。
陸玨不緊不慢道:“還是說,父皇當時賜婚的時候、甚至立下傳位詔書的時候,還未屬意我繼位,是近來逼得無奈才改了主意?”
“放肆!”
一時間落針可聞的殿內,隻聽得到老人如拉風箱一般的喘息聲。
“還有一樁事,”陸玨在床沿上坐定,“需要父皇知道。也不是旁的,是關於丘黎族的‘聖藥’。”
正在氣頭上的皇帝來了精神,其實去年時他就心有所感,覺得自己時日無多。這才不顧陸玨的第二封軍報,強行服藥。
果然,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十分康健,龍精虎猛,若不是先後兩次受了驚嚇,他也不至於變成現下這副模樣。
若是有新藥,是不是說他不會死了?!
皇帝一把抓住陸玨的手,“你尋到新藥了?”
陸玨卻並不回答,而是說故事一般,將關於蠱蟲的那些真相說給他聽。
在皇帝驚恐萬狀的目光中,陸玨遺憾地歎了口氣,“早跟您說了,那藥不是好東西,您怎麼就被不信呢?”
“你……你……”皇帝怒火攻心,囁喏著嘴唇半晌都沒有說出一句完整話。
陸玨體貼地道:“您是想說,若不是我語焉不詳,您也不會服下那藥是不是?”
皇帝根本回答不了,隻能瞪大眼睛,以此來傳達自己的怒火。
“說來也是多虧了那蠱蟲,不然按著您從前對我的厭惡,何至於讓我坐到現在的位置?也多虧了您看不上的商戶女,醫術超絕、妙手回春,能治人所不能治,這才有了現下全須全尾的我。不然我現下的境況怕是也不會比您好。”
“讓她……讓她來……”
陸玨神色恭敬地為皇帝掖了掖被角,體貼地道:“放心,您既不喜她,我是絕對不會讓她來為您診病的。您就安心在這兒躺著,躺到最後一絲生氣衰絕。”
皇帝麵如金紙,掙紮著想要爬起身,卻根本無力坐起,最後隻能狼狽地從床上滾到地上,像脫水的魚一般長大了嘴,“逆子、逆子……來人、來人!”
他耽於享樂多年,養心殿不知道翻新過多少次,又為了不讓人聽到他在寢殿同後宮妃嬪尋歡作樂,門窗牆壁都讓宮中匠人做了處理,隔音甚好。
陸玨依稀記得極為年幼時,還對這位生身父親存有希望,曾經也大著膽子跌跌撞撞地跑到這處,想對皇帝訴說滿腹委屈,想讓他為自己做主。
宮人把他攔住,他也是執拗,非要在門外一疊聲地呼喚‘父皇’。
喊到嗓子嘶啞,才有小宮人不忍心地告訴了他這個事兒,讓他不用白費力氣。
稚童的呼喊聲如此,現下這點微小的響動更是如此,根本不會傳到任何人的耳朵裡。
陸玨坐在床沿沒動,看著皇帝布滿溝壑的臉一點點失去了顏色,最後唇邊吐出一口鮮血,氣絕而亡。
這年三月中,皇帝因病駕崩,舉國服喪。
封存於鐵盒的立儲傳位詔書被公之於眾,新帝陸玨接手政務,服喪二十七日後,正式繼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