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安靜的停車場上了電梯,然後就是步行街,看著路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溫染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身邊的謝雲禮把耳機戴在了她的頭上,然後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就好像在告訴她,如果害怕,就把注意力隻放在他身上就好,其他所有的人,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從餐廳的門口到寬闊的大廳,隻有寥寥數個服務生,每個人見了他們都隻微微微笑鞠躬,沒有說話,也沒有詢問什麼。
溫染有些不解的看了謝雲禮一眼。
這個餐廳,真的招待客人嗎?
她拿下耳機,伸手拽了拽謝雲禮的衣服,“謝雲禮……我們……是不是走錯了?為什麼……沒有……其他吃飯的,客人呢?”
她生怕自己說話會打擾到彆人,所以聲音又小又輕,就連謝雲禮都是彎了彎身湊近了些才聽清。
“因為……這裡的老板聽說我要來吃飯,特地暫停服務彆人了。”謝雲禮說:“沒關係,我以後會多介紹一些人來這裡吃飯的。”
溫染點點頭,“那他……可真的是你的,好朋友呢。”
謝雲禮笑了笑,“是啊,我的好朋友很多。”
“所以你不用那麼小心,就算摔了盤子,或是遇到不好吃的東西,也沒有關係。”
隻要有錢能解決的事,身邊多的是能對你無比友好的人。
當然這個道理,她也不需要明白。
畢竟當他羅列出一係列要求的時候,餐廳的老板一邊微笑著答應著,一邊默默的又把服務費翻了幾倍。
他們找的是靠窗的包廂,裡麵不是很大,但裝飾的非常有韻味,而且除了餐桌之外還有一個茶桌,茶桌上還擺放著粉嫩的鮮花,每一個角落都乾乾淨淨,沒有一絲灰塵。
整個包廂隻有他們兩個人,所以顯得很寬敞,
服務生進來上菜的時候也是輕手輕腳的,隻在離開的時候在門口說一句請慢用,然後就把包廂門關上了。
一共十個菜,每一個菜上來的時候溫染都驚訝一次。
不是因為這些菜有多麼稀奇或者她沒吃過沒見過,事實上裡麵有一些菜也是她平時愛吃的,讓她驚奇的是,這些菜品無論分量還是形狀擺放,都是按照令她舒服的方式來的。
什麼是另她舒服的方式呢?
小的時候她吃飯,非常非常的挑食,如果遇見不想吃的東西,她會一整天都不吃,或者把那些食物弄得亂七八糟。
就像其他一些患有孤獨症的孩子一樣,她也不懂得去顧慮彆人的心情,也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的想法。
等長大一點,經過了一段時間的乾預治療,她也慢慢知道了一些規矩,但挑食的毛病是沒有辦法改的。
因為她天生就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樣,看待食物的方式和認知也有很大區彆,就像她平時吃飯都是用的慣用的餐盤,食物的數量和擺放,都一定是有一定規律的。
有些像普通人也會有的某種嚴重的強迫症狀,但是她感受會更加敏感和強烈一些。
而今天這些菜,無一例外,全都是使用的她最喜歡的方式。就像眼前的蝦,四四方方的漂亮盤子,整整羅列著三隻蝦,其他的菜也是不多不少,剛好是讓她舒適的分量。
外人當然不可能慣著她這些毛病,這一切安排一定都是因為眼前的謝雲禮。
謝雲禮戴上了專用手套,把那盤蝦剝開,放在盤子裡,然後端到她麵前。
“嘗嘗看,好不好吃。”
溫染連吃了兩個他剝的蝦,把第三個小心翼翼的夾在他麵前,“這個……很好吃……你也吃。”
好吃的東西是可以分享的,但這是她第一次,跟彆人分享自己覺得好吃的東西。
謝雲禮看了看那顆蝦,慢慢夾起放進了嘴裡。
“……確實很好吃,還想吃嗎?可以再點一份。”
溫染搖搖頭。
這些菜的分量,已經足夠他們兩個人吃了,而且還不會浪費,因為每一份分量都很少,也剛好足夠。
吃著吃著,溫染看著窗外發起了呆。
下麵的人行道上有很多過路的人,他們有些會在路邊的店鋪停留或進去,有些會一邊看著手機一邊走路,而大多數人都是三兩成群的走在一起。
這些人之中,有情侶,有夫妻,有一家三口,有朋友,有兄弟和姐妹……
她幾乎能想象得到,那些摻雜在一起的,嘈雜的、混亂的聲音。
與在電視上看到的畫麵,完全是兩種感覺。
為什麼會覺得可怕呢?因為那一個個畫麵或快或慢的在她眼前閃過,她想要捕捉或是想要停留,但都無法集中注意力,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思想。這些在彆人習以為常的畫麵,經常會讓她感到心慌和驚恐,甚至感到喘不上氣來……她沒有辦法跟彆人對話,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的想法,也沒有辦法放鬆自己……
小的時候,她隻要一被人帶到街上,就感覺自己是無法融入這個世界的怪物。
又或者,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卻來到了這個陌生而完全無法融入的世界。
把自己關閉起來,不去看,不去想,或是驚叫,或是逃離,這些都是她應對這一切的方法。
而比她嚴重的自閉症的孩子,甚至到現在她這個年紀都無法自主生活,她能改變到這種地步,完全都是她家人一起努力的結果。
“染染?”
呼喊聲讓溫染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裡還捏著筷子,卻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
而對麵的謝雲禮神色複雜的看著她,眼底似乎有些她看不懂的東西在閃爍著。
“你在想什麼呢?”他輕聲問她:“覺得不適應嗎?”
溫染遲鈍了一下,慢慢點點頭,“其實……還好,我,比起小時候……已經能,適應很多。”
她的語言能力,也是在小的時候進行乾預治療的時候,一遍又一遍,日複一日才慢慢訓練成這樣的。但她也知道,比起正常人來說,她的語言,還是會讓很多人覺得不耐煩,就像今天喬子恒跟她電話的時候,她的一句話都沒有說完整就會被他打斷,到了最後,她還在反應的時候,他已經因為聽不到她遲鈍的回話而掛斷了電話。
能對她有這樣耐心的人,全世界有幾個呢?
眼前的謝雲禮,就是其中一個。
溫染微微垂下眼眸,看著麵前被他挑好刺的魚肉,整顆心臟都感覺漲漲的……
……這就是你說的,幸福的感覺嗎?媽媽?
你說過,有一天我會遇到一個,會帶給我幸福的人,我一直以為那個人是祝阿姨或者是你,也隻有你們。
“染染,你怎麼了?”
謝雲禮握住了她放在桌子上的手,觸感冰涼,“是不是覺得冷?”
溫染搖搖頭,“不冷……我隻是,有點想媽媽,和祝阿姨了。”
謝雲禮頓了一下,慢慢鬆開了她的手。
“這個也很好吃……你嘗嘗。”溫染把一塊南瓜餅夾到他麵前,但夾到一半沒夾住掉在了桌子上。
“啊……對不起!”她想再夾一塊,但被謝雲禮阻止了。
“沒關係。”謝雲禮夾起那塊掉在桌上南瓜,麵不改色的放進嘴裡吃了。
溫染怔怔的看著他的手。
服務生把最後的甜點端了上來,是一塊很小的蛋糕,也是剛好能吃完的分量。
從頭到尾,謝雲禮都在照顧她。
但就是這份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遷就,讓溫染心裡越發的難過。
她不知道這份難過是來自哪裡,但就是說不出的難過。
就好像她真的無論做錯什麼事情,都能得到他的包容一樣,但是明明,她是那麼殘缺的一個人。
似乎從結婚的那一天開始,除了無儘的麻煩之外,就從來沒有給他帶來過什麼。
蛋糕很甜,也很美味,但吃在嘴裡卻有些苦澀。
但她強忍著這種莫名的情緒,一直強忍著,忍到最後心臟有些發疼的程度。
“吃飽了嗎?”
聽到他的問話,她垂著眼眸,點了點頭,“吃飽了……你呢?”
“我也吃飽了。”謝雲禮平靜的聲音說:“想去哪裡走走嗎?我離上班還有一些時間,或者,有沒有什麼想買的東西?”
溫染搖搖頭,“想……回家。”
“好,我送你回家。”
謝雲禮起身走到她身邊,先是把圍巾幫她圍好,然後朝她伸出手。
溫染遲疑了一下,把手遞給他,謝雲禮牽住她的手,兩人往外走的時候,溫染看到路過的服務生對他們露出微笑。
她緊緊跟在謝雲禮身邊,微微垂著頭。
門口給他們開門的前台服務生微笑著說:“歡迎下次再來,謝總,謝太太。”
察覺到溫染的身體似乎微微顫了一下,謝雲禮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走出餐廳外,各種嘈雜的聲音和味道就撲麵而來。
謝雲禮低頭看她,“要戴上耳機嗎?”
溫染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她抬起頭看了看四周,也許是因為他牽著她的手,她忽然感覺,這個世界雖然還是那麼陌生,但又似乎……不是那麼可怕了。
但她仍舊無法承受那麼多的聲音和路人有意無意看向她的目光,她忍不住又朝謝雲禮靠近了一些。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心裡已經沁出了冷汗,身體也有些發涼,但謝雲禮似乎絲毫不在意,他的手依然乾燥而溫暖,就這麼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
那種溫度源源不斷的從他的手心傳遞到她的身上,仿佛一種強大而溫暖的力量,支撐著她一步一步跟隨者他的腳步。
溫染忽然有點想哭。
但她沒有哭,因為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因為哭了就會停不下來,也會給他添很大的麻煩。
她就這樣被他牽著手,穿過陌生的人群,一直走到了停車場。
上了車之後,溫染終於鬆懈下來,車上小小的空間反而讓她覺得更舒服一些。
她吸了吸鼻子,在圍巾裡小小的呼出一口氣。
“坐好了。”謝雲禮幫她扣好安全帶,“我們回家。”
“嗯。”溫染把自己半張臉藏在圍巾裡,點了點頭。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溫染依舊呆呆的看著窗外,直到車停下來,她才知道已經到家了。
謝雲禮給她拉開車門,朝她伸出手,“來。”
回家了,也要牽手嗎?
溫染頓了一下,依舊把手遞給了她,直到兩個人走到家裡,卡卡圍著兩個人瘋狂搖尾巴的時候,謝雲禮忽然說:“到家了。”
“如果你想哭,可以不用忍著了,染染。”他把遮住她大半張臉的圍巾取了下來,然後幫她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發,對她說:“這裡是你的家,我說過,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溫染愣了愣。
“想讓我離開嗎?”謝雲禮輕輕鬆開她的手,“如果想一個人待著,就讓卡卡陪你,如果……”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她那雙努力睜的大大的眼睛裡,就刷的一下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