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澤奇聽著心裡很不是滋味,忍不住也拿起酒喝了一大口。
“有一次,溫染帶著畫本過來,在療養院的花園裡畫畫……我本來以為她是在畫畫,但她走之後,我看到她遺留下來的畫紙,發現她一直在寫一句話,那句話是……”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才用沙啞的聲音說:“對不起,媽媽,我不是個好孩子。”
梁澤奇的眼睛已經開始紅了,他隻要想一想溫染曾經所承受的苦,就覺得很難受。
可想而知,謝雲禮會比他難受很多倍。
“所以,那個時候,嫂子一直都沒有見過你嗎?”
“沒有,一次都沒有。”謝雲禮平靜的說道:“她也從來沒有抬起眼睛來看過任何一個人,哪怕我從她身邊走過,她也看不到我。”
“差不多有三個月的時間,她陸陸續續來了十幾次,我每次都遠遠的看著她,如果看到有人想去打擾他,我會避開她把個人攔住。”
梁澤奇點點頭。
他能理解,那個時候的謝雲禮,恐怕看到溫染的第一眼,就覺得她是一個應該被保護的人。
於是,他在溫染看不到的地方,護了她一次又一次。
而這種拚了命的不顧一切的保護,甚至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那……那個時候秦女士知道嗎?”
“知道什麼?”謝雲禮嘲道:“知道有個人總是偷窺她最愛的女兒麼?”
梁澤奇噎住。
他想要說些什麼,但是他發現無論說什麼,都是蒼白的。
他沒有經曆過謝雲禮所經曆的那些,所以也壓根不能明白,謝雲禮當時要頂著多大的壓力在承受那些。
一方麵,是他的母親,一方麵,是溫染和溫染的母親。
這些,都是他不能傷害的,需要小心翼翼去保護的人啊。
“那個時候,我家裡一身債,我什麼都沒有,連自己在國外的學費都是借的。”謝雲禮自嘲的笑了笑,“我拿什麼去喜歡人家當成掌上明珠的女兒。”
梁澤奇歎了口氣。
是啊,哪怕是他,恐怕也沒有勇氣吧,家庭條件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那份壓力,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承受得了的。
謝雲禮說:“有一次,我母親在她的病房裡聊天,我去給她們送水果,她突然叫住我,問我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他似乎回想了一下,說:“大概是打架打來的吧,我說記不清楚了,秦女士說,我一定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梁澤奇:“啊?為什麼。”
謝雲禮瞥了他一眼。
梁澤奇摸摸鼻子,說:“那個時候你的脾氣不是很暴躁麼?”
畢竟謝雲禮的媽媽總是在發病期,而謝雲禮就算沒有繼承這種病症,但多少也會受一些影響,一般家裡隻要有一位有精神疾病或者重度心理疾病的人,家人都不是那麼好過的。
“我媽媽也反駁說,我的脾氣很暴躁,可她卻堅持說,我的性格和脾氣都很好。”
梁澤奇忽然明白了什麼,說:“是因為覺得你對你母親很有耐心嗎?”
“也許吧。”謝雲禮淡淡道:“她的確說過,我是她見過的,對患有躁狂症的母親最有耐心的孩子。”
“後來呢?”梁澤奇問。
“後來。”謝雲禮說:“後來我不是因為打架被強行送去診治了麼?出來以後我就去探望我媽媽,發現寧叔叔,也就是我媽媽的那位初戀開始照顧她了,我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過溫染,直到……直到她媽媽的情況惡化,有一次回家服藥過量,差點沒救過來……”
那種地方控製藥物劑量很嚴格的,服藥的時候應該也被護士盯著,所以如果真的是服藥過量,隻有在回家的時候。
“她又被送了過來,溫染也來了一次。”
“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在她母親的病房門口,一遍遍的重複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但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就一直在掉眼淚,祝阿姨想帶她回家,她不走,就蹲在門口哭,哭到最後在祝阿姨的懷裡睡著了。”
“我就在病房裡看著一直看著她,後來她母親找到我,問我是不是注意到了她女兒。”
謝雲禮拿著酒杯,無意識的輕晃著,“我說,是的,我想認識她。”
說到這裡,他扯了扯唇角,說:“她笑了起來,我以為她在嘲笑我,所以很難為情,但她解釋說不是在笑我,她隻是覺得,我眼光很好。”
梁澤奇點點頭,“是的,我也那麼覺得。”
“但她拒絕了我。”謝雲禮說。
梁澤奇:“啊……”
謝雲禮點點頭,說:“是的,在我跟染染求婚之後,所有人,包括祝阿姨和染染自己在內,都以為我是因為染染母親的托付才會娶她,其實不是這樣。”
溫染的母親,是拒絕了他的。
梁澤奇原本塌下來的上半身瞬間有坐直了:“為什麼?她是覺得你不夠好嗎?”
“她是覺得,我母親的病,已經將我所有的耐心都磨的差不多了。”謝雲禮平靜的說道:“以我當時的情況來看,很可能會有兩個轉變,一,變得更有耐心,也更有毅力。二,是變得更加暴躁,更加極端,甚至更加……接近於我母親,患上嚴重的心理疾病。”
“她不敢賭,因為她覺得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她怕自己賭錯,把女兒托付給一個錯的人,哪怕那個人是一個正常的人,擁有正常的家庭,可她的女兒畢竟情況特殊。”
說到這裡,他的嗓音變得更加低沉:”但她也知道,如果她不在了,她的丈夫很可能會再娶另一女人,也許還會再生一個健康的孩子。所以她活著很痛苦,但也要拚儘全力的繼續活著,她隻有繼續活著,才能照顧她的女兒。”
“……真是一個可憐又偉大的母親。”梁澤奇感歎道。
“那後來呢?”
“後來,我對她說。”謝雲禮緩緩道:“我對她說,請給我三年時間,最多三年,我會讓自己變成有資格保護她女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