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河趕緊從講台前走過,經過陳詞身邊時,還朝他露出個兩頰被塞滿的笑容。
陳詞注意到傅天河移動視線時,那隻金色眼瞳移位的異常。
傅天河坐在教室中間第四排靠近過道的位置,熟練將凳子側著放倒,然後身形瞬間矮了下去,他胸口位置剛好到桌沿,不會擋住後排同學。
就是兩條腿得委屈蜷著,縮在桌子底下。
按理說高個子的同學無論成績再好,都不會被安排在教室中間靠前的位置,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情況。
陳詞的自我介紹被傅天河打斷,不過他也確實說完了。
在田老師的安排下,他坐在了第三排中間靠近過道的位置,也就是傅天河的前麵。
將畫板靠在桌邊,陳詞和其它所有同學一樣,把新領的書立在桌麵。
桌子麵積有限,書又很多,全都放好之後,留給學生寫字的空間就隻剩下一半了。
田老師負責帶特長生班,長久以來的經驗告訴她這絕非什麼容易差事,班級裡每個學生的情況都有很大不同,特彆是等後期需要去集訓了,更得隨時調整。
所以在開學的第一個晨讀裡,她忍不住說了許多,尤其叮囑大家千萬不要把文化課落下太多,否則就算你特長成績再好再優越,隻要文化課過不了線,一樣沒書讀。
陳詞左耳聽右耳出著,低頭翻看陳念的速寫本,裡麵有很多30秒速寫挑戰的內容,那些流暢線條極具動態,雖麵容模糊,卻能輕易從服飾,身形和體態中判斷出人物的性彆年齡。
他翻到一半,看到些少兒不宜的內容。
陳詞平靜地將速寫本合上。
轉而從褲兜裡拿出自己的單詞本。
田老師在講台上苦口婆心,講台下認真聽的同學卻沒幾個。
有隨手在書本或草稿紙上塗抹著形狀的,有開始寫不知道第幾個小說開頭的,有直著眼睛發呆的,也有湊著頭滿臉興奮和同桌說小話的。
田老師看的心累,專門走下講台,試圖讓同學們打起精神。
經過陳詞身邊,卻發現少年正低頭對著單詞本,默背單詞。
陳詞的行為無異於沙漠當中的一汪清泉,瞬間讓田老師精神振奮。
她拿起陳詞的單詞本,大聲對全班同學道:“看看,人家陳念現在背著單詞呢,大家也學學,彆整天沒事光想著玩。”
田老師說完,才發現單詞本上寫的都是英語。
而她帶的這個班,是俄語班。
高考的外語可以選擇英語、日語和俄語,大部分英語成績很差的學生都會去學日語,俄語算是選擇人數最少的。
俄語學習起來簡直讓人難到頭禿,什麼變位,變格,體的運用,分分鐘能把人折磨到瘋狂。
但相應的,俄語試題的難度會降低,這就導致大部分俄語生的分數都很好看,對文化課普遍薄弱的特長生而言,是個非常不錯的選擇。
田老師沉默著思考了兩秒鐘,又道:
“人家陳念就算選了俄語,英語學習也沒落下,你們現在還年輕,多學點東西總沒壞處,彆整天覺得老師督促你們學習給害你們似的……”
再一次承受著新同學們的目光洗禮,陳詞垂著眼眸,挺拔而平靜,等待著單詞本被田老師還回來。
同桌的女生微微歪頭看他,等陳詞重新拿到單詞本,田老師走遠之後,主動小聲道:“我叫桂芷棋,也是美術生。”
陳詞朝她點點頭,想到正在假裝成弟弟,就儘量表現得熱情些許:“你好。”
他看到桂芷棋手握鉛筆,速寫本上正畫著半幅創意速寫。
不可名狀的怪物順著四水歸堂的洪流探入天井,潮濕且陰暗的氣氛被鉛筆烘托得淋漓儘致,而那怪物——水幕模糊了它的身形,可尖銳細長的足卻刺開流水,朝著前方探刺。
黑白畫麵帶著難以言表的壓抑陰森,將最簡單的工具發揮到極致。
“你畫得真好。”陳詞輕聲道。
“你畫得也很好。”桂芷棋小聲道,“剛剛你翻速寫本的時候,我看到了兩眼,基本功好紮實啊。”
陳詞繪畫功力遠比不上專精此道的弟弟,但在陳念的熏陶下,也懂得不少。
兩人正小聲說著,陳詞突然覺得凳子被人狠狠踹了一下。
他回頭去看,就對上一黑一金的兩隻眼睛,飽含歉意。
“對不起啊,我腿有點沒地方放,想挪個位置來著,踢到你了。”
就在這時,下課鈴聲打響。
陳詞低頭看了眼,傅天河坐得很矮,兩條長腿無論放在哪兒都很不舒服的樣子。
陳詞:“沒事。”
他說完就要轉頭回去。
“我眼睛不好,老師照顧我就讓我坐在靠前的地方。”傅天河卻主動解釋道。
他抬起右手,用指尖敲了敲那隻金色的右眼,聽到塑料質地的聲響,陳詞才意識到,那是一隻假眼。
陳詞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應該表示遺憾和同情,還是應該借機開始和新同學的寒暄?
陳詞都沒選。
他凝視著那隻燦金色的義眼,道:“真好看。”
傅天河愣了下。
被少年這般專注地盯著,他甚至能從對方琥珀色的眼瞳中窺見自己的映像,意識到這點的傅天河有些慌亂,他本能地露出個嘿嘿笑容,手指不自覺地點在義眼片上。
“是嗎?”
陳詞認真點頭。
一時無話。
沉默讓傅天河隻覺渾身似乎有一萬隻螞蟻在爬,就連呼吸都被克製著放輕放緩。
陳詞仍舊在默默看他,傅天河渾身發躁,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噌”的聲火速站起身來。
陳詞也從平視變為高高地仰起頭。
桂芷棋看看陳詞,又看看傅天河,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感覺頸椎得到了良好鍛煉。
在氣氛變得更加焦灼之前,傅天河道:“我去尿——上個廁所。”
他跨過放倒的凳子,火速從陳詞身邊經過,快步衝出前門。
急匆匆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陳詞收回視線。
“奇怪的人。”陳詞評價道。
看到傅天河正從窗戶外偷偷瞅著陳詞的桂芷棋:“……也許是吧。”
而另一邊,陳念和沙弗萊聊得熱火朝天。
“我們加個Q.Q好友吧?”陳念提議道。
“好。”沙弗萊拿起筆,就要記下陳念的Q.Q號,卻看到少年將手伸進了書包裡。
接著從裡麵掏出了平板。
沙弗萊:“…………”
沙弗萊立刻四處看了一番,確定沒有同學和老師注意到這邊,同時靠近陳念,用身體作為阻擋。
兩人肩膀輕輕相撞,陳念比沙弗萊矮,被撞得些微搖晃一下。
他抬頭去看沙弗萊,線條過分優越的側臉映入眼簾,幾乎要讓陳念捂著胸口點開procreate,狂畫幾筆。
陳念也確實這樣做了。
procreate作為他最經常使用的軟件,在底部工具欄中,陳念本能地點開,一幅畫稿立刻出現在屏幕中。
長發少女依偎在總裁懷中,包臀裙凸顯著姣好身材,霸總裝扮的男人正雙手撐著西裝外套,為兩人遮擋夜空中飄落的細雨。
畫麵還隻是線稿,固有色都沒鋪,饒是如此,也一下子抓住了沙弗萊眼球。
不知為何,明明兩個人物的衣著都算不上暴露,沙弗萊卻覺得相當澀氣。
可能是動作和一些小體態的原因?
沒等沙弗萊仔細欣賞,陳念就眼疾手快地關掉了procreate,轉為打開Q.Q。
“那是你畫的嗎?”沙弗萊問。
陳念:“不是,是我保存的圖片。”
“哦。”沙弗萊沒用過procreate,一時間還真被陳念蒙騙過去了。
陳念搜索沙弗萊的Q.Q號,搜索出來的結果是個阿狸頭像,住在阿爾巴尼亞的賬號。
“就是這個。”
陳念點擊申請好友,在備注一欄中輸入“你的新同桌”。
“好了。”陳念把平板收回書包,“回家之後彆忘了同意申請啊。”
“不會忘的。”
等到下課鈴打響,他們才反應過來早讀就這樣在聊天中結束了。
陳念桌邊立刻圍過來了眾多同學,前桌的女孩也轉過身,想要了解新同學的更多情況,尤其是成績情況。
“我平時的分數嗎?”陳念回想了一下陳詞平時考試的成績,說了個比較保守的數字:“大概680左右吧。”
其實隻有右,沒有左。
“完了,我在班裡的排名又要靠後排排了。”有同學捂胸做心痛狀。
陳念:“彆啊,說不定是考試題難度不一樣呢。”
“瞎說,你們學霸都謙虛得很,就跟沙弗萊每次都說他語文不好,結果竟然能考120一樣。”
“我語文確實不好啊。”沙弗萊笑道,“相對而言。”
他一個外籍語文竟然能考120分?陳念回頭去看沙弗萊,琥珀色的眼因驚訝睜得滾圓,連他這個母語使用者語文都沒上過120,人和人的差距竟然能有這麼大嗎?!
“這位可是我們班第一。”班長在陳念身後解釋道,“不光成績好,還在搞競賽呢。”
“真的啊?”陳念更驚詫了。
據他所知,很多學校都有專門的競賽班,鉚足了勁光學競賽方麵的知識,畢竟如果能在全國範圍內獲得獎項,就能得到報送名額,是除卻正常高考之外的另一條路。
競賽班和特長班一樣,不參與正常的文化課教學,等考完競賽再去補,也正因為此,風險十足,萬一失敗可能兩手都要丟。
“我是搞著玩玩的。”沙弗萊道,“不然也不至於還坐在這裡上課了。”
“瞎說,明明是咱學校老師的水平教不了你好嗎?”班長打趣道。
聽到同學們的這些話,陳念對沙弗萊有了全新印象。
一個成績相當優異,在學有餘力的情況下搞競賽,說話帶著東北口音,性格很好,還帥到離譜的外國同桌。
都能跟他哥掰掰手腕了!
十分鐘的課間休息轉瞬而逝,鈴聲打響後同學們紛紛回到自己的位置。
陳念還在消化著關於沙弗萊的信息,片刻之後,才小聲喊道:
“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