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詞對著鏡子, 把頭偏向左側,但耳朵的存在讓他無法看清後麵究竟是什麼情況。
他隻能拿起手機,對著自己的側麵拍了張照片。
照片裡, 他右耳後側果然有一顆不起眼的小痣。
傅天河坐在陳念的正後方, 也就是說每次上文化課, 他都能看到他們的這個位置。
陳詞腦海中浮現出諸多蛛絲馬跡,比如陳念說體育課上偶遇傅天河跑到旁邊壓腿, 差點被嚇死。
再比如傅天河在陳念去畫室之前送了他一包薯片,也由此讓陳念能夠帶回家來和自己共同分享。
其中最為明顯的,當然還是今天汽修店裡傅天河那聲響亮的“陳念”。
爸爸幫了他的小忙, 讓事情不至於被當場戳穿。
要是當時爸爸沒反應過來呢?
傅天河是不是還準備故意做出相當意外的表情,驚訝地感慨道“什麼,原來你們竟然是雙胞胎嗎?!”
陳詞甚至能想象出他鮮活的樣子,甚至有聲音在耳邊響起。
陳詞安靜地站在鏡子前, 盯著鏡中的自己。
說實話,除了耳後的那顆小痣, 他和陳念性格上的差彆也實在太大,但凡知道他們是雙胞胎的人,都肯定能認出來。
那天他在畫室裡,就引起了桂芷棋的懷疑。
既然如此,他倒不如將計就計,看看最後到底是誰能騙過誰。
陳詞不打算現在就給陳念說, 弟弟正在做遊戲, 先彆打擾他為好。
他暫且將此事放到一邊,回到客廳拆開包裝,研究沙弗萊的錄音設備。
陳詞花了一整天寫出主題曲和它的兩首變奏,他聽著還挺滿意, 反正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高水平了。
晚上他分彆用鋼琴和小提琴演奏一遍,錄好之後再用音頻軟件合成。
這兩種樂器的結合總能給人以淒美哀傷的心緒,接下來還得再做個情緒基調截然不同的詭異小曲。
說實話陳詞毫無靈感,誰閒著沒事會去聽恐怖音樂啊。
臨睡之前他躺在床上,打開視頻軟件搜索恐怖bgm,出現了一係列“盤點十大最恐怖背景音樂”的視頻。
陳詞隨便點開一個,放在枕頭邊凝神細聽。
高音的鋼琴音符如同不斷靠近的腳步,伴隨著一些吟哦般的音效,營造出陰間氛圍。
隻可惜這些音樂要是沒被營銷號用爛的話,可能會顯得更加恐怖。
如今聽在陳詞耳朵裡,他隻能聯想起AI配音的“注意看,這個男人叫小帥,他正在被佛勃勒追殺。”
也許,他應該從音樂軟件上搜索一些恐怖遊戲的專輯。
陳詞正想著,臥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陳蔚神情疑慮地探頭進來。
屋內漆黑一片,隻有來自客廳的燈光讓他的影子投到地麵,最終和黑暗融為一體,陰森詭異的音樂正充斥每一寸空間,而他的大兒子麵朝上地躺著,雙眼緊閉。
陳蔚腦子裡頓時浮現出無數陰森血腥的電影畫麵,心中驟然一緊,他想都沒想地徑直撲上去,大聲喊道:“陳詞!”
陳詞聽恐怖音樂沒被嚇到,卻被耳邊突然炸起的一聲爆喝給嚇的渾身激靈,他還沒來得及睜開眼,就被撲了個嚴嚴實實。
陳詞掙紮著伸出一隻手,摸過枕頭上的手機,把音量鍵調成最小。
詭異恐怖的音樂拐著彎地消失了。
陳蔚:“……”
什麼?竟然隻是音樂嗎!
陳蔚火速爬起來,用格外嚴肅的神情掩飾自己不斷冒出的尷尬:“你怎麼大半夜的聽這些鬼東西?”
陳詞解釋道:“陳念需要一個稍微恐怖點的音樂,我想不出來,就聽聽這些尋找靈感。”
“哦,那你聽吧,我就是過來看看。”陳蔚說著,若無其事地飄出了臥室。
不得不說,陳詞聽了這麼長時間的恐怖音樂啥感覺都沒有,但在爸爸突然撲過來的一瞬間,他明白了什麼叫差點被嚇到心肌梗死。
陳詞默默回味著那種感覺,突然就有靈感。
他爬起來,並未開燈,直接摸到桌邊,借著手機屏幕的光亮,寫下四個八拍。
陳念毫不知曉哥哥那邊的小插曲,他在沙弗萊的臥室裡畫了一整天的畫。
等到晚飯時間,他停下筆,手指都有些僵硬了。
因為擔心陳念會覺得尷尬,沙弗萊的父母就讓他們兩個先吃。
陳念一天都沒怎麼活動,中午吃的奶油燉土豆又實在太壓肚子,還不餓,但沙弗萊吃了很多,晚上他還不知道要忙到幾點,萬一中途再餓就難受了。
陳念見狀,也跟著多吃了點。
說實話他的任務一點都不比沙弗萊輕,既然是戀愛模擬遊戲,美術起到的作用至關重要,而且因為他們設計結局一共有三個,需要畫的立繪蠻多,陳念想儘最大努力做得完美。
飯後稍微休息片刻,兩人就繼續回屋開始乾活,八點左右,沙弗萊的父親米哈伊爾敲門進來了一趟。
“叔叔好。”陳念站起來給他打招呼。
米哈伊爾屬於那種麵相很嚴肅,看著有點可怕的類型。眉心中央有常年皺眉形成的川字紋路,不怒自威。
作為業內知名大佬,他完全不像個程序員,不近視,頭發也茂密得很,看來沙弗萊以後也不會有禿頭的煩惱。
但真正說起話來,陳念卻能感受到他的和善:“辛苦了,忙了一整天,進度如何?”
沙弗萊:“還行吧,大概做了百分之十,今天主要是確定思路和前期的一些準備工作,明後天才是重頭戲。”
米哈伊爾看了幾眼沙弗萊麵前的電腦屏幕,雖然他是軟件行業的資深工程師,但遊戲這塊之前還真沒涉及過。
不過比賽是沙弗萊組隊參加,他不需要,也不能夠給予指點。
米哈伊爾低頭望向陳念筆下的平板,陳念立繪畫累了,正在弄UI,主要是手機界麵和一些按鈕小道具之類的。
“很可愛。”米哈伊爾誇讚道。
陳念嘿嘿笑著,倒也不覺得羞澀,他早就習慣了旁人對他專業水平的誇獎。
米哈伊爾:“你們兩個也注意休息,彆熬得太厲害,儘力而為就可以。”
沙弗萊:“好。”
陳念不斷修改配色方案,戀愛養成遊戲大部分都會用暖色調,但如果是粉色的話,他總感覺豔俗,和其它同類型的分不出區彆。
最終陳念選擇了白藍紫的配色作為基調,道具和其他小按鈕采用稍微明亮些的顏色,作為豐富。
沙弗萊偶爾會和他交流兩句,主要還是劇情的問題,他戀愛遊戲玩得很少,很多地方不知道該怎麼弄,需要陳念親手指點。
“這樣會不會有點太‘那個’了?”沙弗萊眉頭緊皺地盯著陳念給他修改的台詞。
在玩家表達馬上就要停服的傷感之後,看板娘難過於相伴了這麼長時間,卻從來沒有機會真正被玩家擁入懷中,她想要感受到屬於玩家的氣息和溫度,隱晦表達出想要和玩家親密接觸的渴望。
陳念解釋得頭頭是道:“不會啊,你要想,女主是在玩家手機裡陪伴了Ta三年之久的看板娘,好感度早就刷到爆表了,這種情況下無論說什麼都不會奇怪的吧?你代入一下自己,熱戀期內是不是覺得怎麼膩歪都不夠?而且她馬上就要消失了,在最後關頭想要掙脫所有的束縛,放縱一把,不是很正常嗎?”
沙弗萊:“我沒談過戀愛,不知道。”
“不會吧,你沒談過戀愛嗎?”陳念難以置信,用看外星人般的奇怪眼神盯著沙弗萊,“你竟然沒談過戀愛?”
沙弗萊:“我沒談過戀愛是什麼很奇怪的事嗎?我們是高中生啊。”
陳念:“高中生是不假,但你頂著一張這樣的臉不覺得浪費嗎!”
沙弗萊哭笑不得:“怎麼會是浪費呢?”
“反正我要是女生,肯定會死纏爛打求你和我談戀愛,能和這麼神聖的一張臉在一起,光是想想就要幸福地暈過去了好嗎。”陳念邊畫邊說。
他似乎就是隨口開玩笑的,卻讓沙弗萊耳朵尖都紅了。
沙弗萊:“什麼叫和我的臉在一塊,難道除了臉之外,我就沒有其他優點了嗎?”
陳念:“人都是視覺動物嘛,最能讓人第一眼產生好感的就是臉了,當然你人也很好,所以我才覺得你沒談過戀愛很稀奇。”
沙弗萊反問道:“你呢?你有談過嗎?”
陳念:“網上的CP算不算?現實中倒是沒有。”
沙弗萊:“見過麵嗎。”
陳念:“沒。”
“那當然不算了。”沙弗萊用陳念的邏輯問道,“你不也長得好看嗎?月考拿了年級第一,還這麼會畫畫,你明明比我更吸引人得多。”
陳念張了張嘴。
可惡,在沙弗萊眼中他還是陳詞呢。
他謹記自己雙重人格的設定,口出狂言:“但是我有精神病啊。”
“乾嘛這麼說自己。”
沙弗萊強忍著笑,為了這個互換,陳念所付出的也實在太多了吧。
真不知道等他發覺到真相之後,會是什麼反應。
好期待啊。
閒聊到此結束,小插曲的出現讓沙弗萊緊繃的精神放鬆許多,他很慶幸自己當初沒有選擇48小時的單人賽,雖說團體賽的對手肯定會更為強大,但這樣的比賽過程,讓他相當享受。
陳念把UI界麵做好,終於放下筆,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他稍微有點困了,一看表竟然已經十一點多,趕緊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媽呀,已經這麼晚了。”
“這麼晚你就在我家睡吧。”沙弗萊停下了敲代碼的手,看向陳念,“昨天我提前把客房收拾好了。”
陳念眨眨眼,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所以你早就打算讓我住在家裡了是嗎?”
“應該算做是以防萬一吧,萬一你畫的時間晚了再不方便回家,就直接在我這住下,現在我突然發現身邊有人陪著,乾活的效率好像更高。”
沙弗萊的說法讓陳念頗為受用,自己在隊伍裡起到的作用更強了呢。
陳念:“既然你都主動要求了,那我就勉為其難地留下來陪著你吧。”
沙弗萊:“我給你拿牙刷和毛巾。”
沙弗萊站起身活動著脖子,走進臥室的獨立衛生間,從頂端的壁櫥裡拿了嶄新的牙刷,又取出一次性紙杯,遞給跟在他身後的陳念。
正常情況下,陳念作為美工,沒必要時刻和沙弗萊待在一塊。
但如今的他還要把控劇情和文案,沙弗萊真的很直男,如果不隨時看著點,陳念很怕他會搞出來什麼思路清奇的內容。
沙弗萊的父母已經睡了,陳念就在他屋裡的衛生間裡刷牙洗臉,將臉埋進柔軟的掌心毛巾裡蹭了蹭。
陳念抬起頭,鏡子裡的少年熬了一整天,眼中仍舊神采奕奕,但比起精神上的亢奮,他的身體更需要睡眠。
他詳細數過需要畫的內容,按照現在這個進度,隻要明天不出意外,差不多就能全都搞定,之後他還可以留出足夠的時間幫助沙弗萊修改和增添文案內容。
陳念腦袋裡的算盤打得劈啪作響,來到客房之中。
雖說是客房,但麵積也和正常房子的主臥一樣寬敞,床頭並排放著兩個枕頭,陳念嘗試著坐上去,乳膠床墊的觸感極其舒適,仿佛全身都被某種半凝固的液體溫柔包裹。
有錢真好啊。陳念數不清是第幾次喟歎。
他們爸爸陳蔚是安保公司的經理,工資水平已經算z市的中上遊了,他和哥哥從小不愁吃不愁穿,甚至還能學各種花費高昂的興趣班,就連他作畫的油畫材料也全都是進口。
但和沙弗萊家比起來,完全就屬於兩個階級。
陳念挺羨慕的,但也僅此而已。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的生活已經足夠幸福,雖然達不到富裕的水平,但怎麼著也能算闊綽。
人啊,貴在有知足之心。
陳念來時沒想到自己會在沙弗萊家休息,也沒有換洗衣物,他穿的襯衣和褲子都不適合當做睡衣,陳念想了想,乾脆就把自己扒光到隻剩下一條褲衩。
如果明後天也都要在沙弗萊家裡休息,得讓爸爸過來送一趟衣服才行。
陳念想著,抬手去按床頭開關,屋內立刻陷入黑暗。
他側身躺下,明明是全然陌生的睡眠環境,卻難讓他有心理負擔,幾乎是在閉上眼睛的下一秒,就沉沉地睡著了。
陳念專門定了早上六點的鬨鐘,打算儘可能地縮短睡眠時間去做更多事情。
有任務在身激勵著就是不一樣,往常的起床困難戶熱血沸騰地爬起來,陳念穿上昨晚隨手放在床頭的衣服,胡亂扒拉兩下頭發,輕手輕腳地穿過走廊,去到沙弗萊臥室。
臥室的門關著,陳念覺得沙弗萊應該在睡覺,不想把他吵醒,就直接按下門把手,悄悄地推門進去。
卻沒想到竟然看見沙弗萊仍坐在電腦桌前,五個屏幕也全都亮著。
陳念反手把門關上,驚訝問道:“你睡了多久?”
“嗯?”沙弗萊回頭看了他一眼,短短一夜過去,沙弗萊唇邊冒出了一層毛茸茸的胡茬,而且和他的頭發眉毛一樣,都是鉑金色。
看到沙弗萊雙眼微紅的樣子,陳念就全都明白了:“怎麼一夜沒睡啊?”
沙弗萊雲淡風輕:“我怕進度不夠快,到時候再完不成,至少先做到百分之八十吧,沒事,隻是一天一夜而已,對我來說不算什麼的,我爸當年都有過連軸轉三天兩夜的時候。”
“從電腦桌前起身,接著就得躺上救護車吧。”陳念吐槽著,看到沙弗萊這麼拚,他心裡有點愧疚,自己可是睡了整整六個小時呢。
他趕忙過去,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繼續畫畫,看到沙弗萊手邊的杯子空了,就先端起茶杯,給他添了溫水。
“謝謝。”興許是一整夜都沒開過口,沙弗萊的聲音略有些沙啞。
陳念用力拍拍自己的臉,精神起來,他拿起iPad拔掉充電線,繼續完成昨天還沒收尾的立繪。
沙弗萊中午實在撐不住,小睡了兩個鐘頭,全程都在負責極其消耗腦力的工作,如果不再休息,接下來的效率會變得極低。
醒來之後,他把咖啡當做水喝,繼續埋頭製作。
原來這就是自己和大佬之間的區彆麼……
陳念不禁默默感慨。
有時坐的時間久了,沙弗萊就把升降桌抬起,站著弄,久坐容易在腿部形成血栓,萬一血栓進入肺部或者心臟,可就徹底完蛋了。
在沙弗萊的影響下,陳念前所未有的專注,幾乎一分鐘的魚也沒摸,終於在比賽第二天的晚上十點,他完成了所有美術工作,各種立繪拆分小物Q版足畫了有三十幾張。
“天啊,我從來沒有畫得這麼快過!”
陳念翻著列表中的文件,簡直都不敢相信它們是自己的作品。
雖然畫風相對來說簡略許多,但再怎麼說也是三十幾張啊!
陳念:“我弄好了,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麼需要修改或者添加的內容。嗯……接下來我就幫忙搞搞文案吧,你好把更多時間用在程序和製作上。”
“好。”沙弗萊放心地把文案工作交給陳念,他在學校裡的語文成績可能比陳念要好,但做起實際工作來,當然是陳念寫出來的東西感情更加充沛。
沙弗萊從櫃子裡找出個藍牙鍵盤,讓陳念連在平板上寫文案。
陳念忙裡偷閒,悄悄給陳詞發消息。
[我的美術工作全部完成,現在又開始負責文案了,真正加入隊伍才發現原來我能做的事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多啊。]
陳詞很快回複:[我這邊音樂也快弄好了,待會兒把文件發給你。]
陳念:[你忙完之後也幫我看看已經寫好的文案吧,反正名字都要寫到隊伍裡了,再多乾點彆的也沒關係。]
陳詞:[行。]
半個小時後,陳念收到了四個Mp3文件,其中一首主題曲,兩首主題曲的變調,還有一首專為隱藏結局服務的恐怖小調。
都隻有一兩分鐘的長度,但循環使用也足夠了。
陳念戴上耳機聽了一遍。
隻能說不愧是他全能的歐尼醬,隻用鋼琴和小提琴就能完美呈現出他想要的效果。
太神了。陳念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沙弗萊分享。
但他看對方神情嚴肅地緊盯著屏幕,一手握著鼠標,一手放在鍵盤上,還是決定將喜悅暫且放在心中。
等沙弗萊忙完再去打擾吧。
陳詞:[你們的文案呢?發給我吧。]
陳念趕緊把文檔整理好發給陳詞,聊天框中立刻顯示“文件被接收”,他忐忑地等待,十分鐘後,陳詞給了他回複:
[挺好的,我覺得這樣就可以了。]
[真的嗎?]
陳念精神一振,雖然哥哥情感比較淡漠,但看過很多書,家裡的課外書基本上全都是陳詞的,陳念想看的時候隨便拾起來一本翻兩頁就行,陳詞的文學素養絕對比他要高得多。
[真的,感情很充沛,就是有幾個地方標點符號用得不太標準,我已經給改過來了。]
[那太好了,謝謝哥!]
陳念興高采烈地打完字,偷偷瞅了眼旁邊的沙弗萊。
很好,他沒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