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輻射雨降臨錫林星的第四天。
四天前,人工大氣層無故損壞,大氣循環係統罷工,來自1.6億公裡之外恒星的強恒星風乾擾了錫林的通訊,以至於大氣層損壞六個小時之後,維修站才得到消息,搶修已經來不及。
輻射雨伴隨著慘綠色的霧霾,錫林七大街區全都籠罩在一片妖異詭譎的迷霧之中,能見度不足三米,分不清白天黑夜,跟仙境似的。
窗玻璃上衝刷著灰綠雨水,落地與沙塵彙聚成一片汙濁,屋子裡的空氣有些刺鼻,夾雜著薄荷空氣清新劑,就成了某種古怪的焦糊味,總是讓楚辭想起陳年的鍋底灰。
很快,迷霧背後,雨幕勾勒出一個奇怪的身影,碩大而笨重的前行著,每走幾步就要停一下。楚辭蹲在門口耐心的等了半個小時,那身影終於走到了門前,原來是個穿著防輻射服的人。
楚辭撤掉門上的隔離密封條,小心翼翼的擰動了門把手。
門開了一條縫隙,刺鼻嗆人的味道已經撲麵而來,那人從門縫裡遞進來一個袋子,楚辭掂了掂袋子的重量輕輕皺了一下眉。
“告訴老林,”這人的聲音從防輻射服裡穿透出來,模模糊糊的,“供給站已經十四個小時沒有運作了,這是最後的,讓他做好準備。”
楚辭道:“謝謝馬克叔。”
馬克抬起寬大的手掌,似乎是想摸他的頭,但是半空中卻轉了個方向,一巴掌將門拍上:“快點進去!”
模糊的球麵防護罩之後,他的嘴唇一張一合,但是楚辭看不清他說了什麼,隻好揮了揮手。
馬克碩大而臃腫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綠慘慘的魆風暴雨之後,楚辭安上密封板,將袋子裡的東西倒出來……隻有三盒劣質的壓縮能量塊。
將少的可憐的食物扔進櫃子裡,楚辭去盥洗室洗手,打開水龍頭時發現水流隻剩下細細的一條,還泛著一種中毒了的青色。看來淨化水循環係統也出了問題,並且沒有人去維修。
要涼。
他這麼想著,腳邊的下水道蓋子忽然鬆動了一下,底下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出來,緊接著,那一整塊的地磚都被從底下掀了開來,冒出來一個黑漆漆的腦袋。
是老林回來了。
他說:“來幫我一把。”
楚辭後退一步:“我剛洗過手。”
“嘿!”老林胳膊肘撐著地麵,拔蘿卜似的把自己□□,一邊脫掉身上那件滑溜溜的防輻射服一邊念叨,“倒黴孩子,老子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本來就不是,楚辭在心裡默默說。
“馬克來過了?”
“嗯,”楚辭靠著水池道,“他說供給站已經停運十幾個小時了,讓你做好準備。還有,淨化水循環係統也壞了,看上去馬上就要停水,但好像沒有人去修。”
“誰會去修啊?”老林薅了下被防輻射服頭盔刮的亂七八糟的頭發,“政府都撤走了。”
“錫林要完了。”他強調。
“這話你說了最少一千遍了。”楚辭嘟囔道。
錫林星位於人類聯邦邊陲小星係卡斯特拉的最南端,曾經是邊疆最大的能源星和至關交通樞紐,但這是從前。
長時間的勘探和開采,自然臭氧層和大氣早就被破壞的一乾二淨,之前老牛破般運作著的還是三十年前卡星係行政長官視察時特批安裝的人工大氣和照明,人們常說,等到哪天大氣係統奔潰的時候,就是錫林星完犢子的時候。
現在,這一刻終於來了。
楚辭認真的道:“沒有人去修的話,我們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本來也沒多少時間了……”老林是個高個子,站在壁櫃之下時不得不低著頭,他蓄著一臉不修邊幅的大胡子,厚重的眼鏡從他的鼻梁溜到了鼻子尖,而鏡片背後,是一雙湛藍炯澈,明亮得不太真實的眼睛。
“那你去‘二號工廠’乾什麼?”楚辭問。
老林頭也不抬道:“誰說我去了二廠?我去的是月光港,看距離錫林最近的星際航班。。”
楚辭道:“去港口用不了這麼長時間,而且你的防輻射服上有工業堿的痕跡,你肯定進水循環係統裡去過。”
老林哽了一下,慢慢道:“去看看也沒什麼壞處……”
楚辭:“你能修的好淨化水循環係統嗎?”
“修的好,”老林隨口道,“全聯邦都沒有比我更熟悉這些玩意的工程師了,關鍵是——”
他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就算修好了,沒有大氣層也沒有救援,又能堅持幾天呢?”
……
夜。
果然像老林說的,輻射雨停了,但是迷霧並沒有散開。磁極似乎發生了變化,破敗的天空之下漂浮著藍色、紫色、銀白色的極光,璀璨而夢幻,和籠罩在迷霧中的錫林城市,仿佛是兩個分層的世界。
街巷裡依舊充盈彌漫著綠瑩瑩的霧氣,偶爾有房屋裡亮燈,在迷霧中一閃又被模糊去,人說話的聲音也忽遠忽近,一切都失去了真實的輪廓。
借著夜色和迷霧的掩護,老林沿著空軌列車的指向標快步前行。普通的民用防輻射服笨重而臃腫,並不便於行動,但是被他改良過的卻相當輕便利落,就是頭盔卡的有點緊,裹在頭上像一顆黑黢黢的鹵蛋。
鹵蛋是什麼東西他也不知道,這是楚辭說的,這孩子經常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才十歲,就已經和他爹失去共同語言了。
老林唏噓的歎了一聲,頗有些惆悵,忽然覺得身邊好像有什麼東西窸窸窣窣的,一低頭,就看見自己腳邊跟這個豆芽菜似的小身影,也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
楚辭和老林相反,老林很高,楚辭很矮,而且是那種和年紀不太相符的矮,他看上去也就七八歲,沒能到老林腰的位置。
老林都被他氣笑了:“你跟出來乾什麼?”
楚辭也穿了和他一樣的防輻射服,像一顆黑黢黢的小鹵蛋,小鹵蛋甕聲甕氣道:“去看看。”
“就你好奇!”老林雖然嘴上這樣說著,卻蹲下了身,楚辭自覺地爬到他背上,老林重新調整了定位器的方向,背著楚辭大步朝著迷霧深處走去。
空軌在輻射雨降落的第一天就停運了,日光能站台指示牌因為幾天沒有見到光線而微弱的像是一團螢火。第三街區太大了,老林一直走了快一個小時,才終於看見迷霧背後,二號工廠的輪廓。
二號工廠囊括了淨化水循環係統和部分水力動能,從前的錫林是個礦星,人們賴以生存的一切能源都來自於礦石,可是誰也想不到,這麼短的時間錫林的礦石就被開采乾淨了,除了礦井開采,這裡的一切其他動能基礎設施和技術都落後的可怕,三十年過去了,也就更新換代出水力動能和光采集,而已。
“二廠已經沒有人看守了嗎?”楚辭竭力往遠方眺望。
“誰也不想把自己暴露在輻射之下,”老林掏出一把鉗子樣的工具,輕而易舉將哨塔下的精鋼門剪斷了兩根,亮白的激光在綠霧彌漫的夜裡一閃而逝,“我說了,錫林的政府機關像卡在機器裡的那顆壞死的中軸,已經腐朽了……”
“進去。”
楚辭從他背上滑下來,快步跟了上去。
無數口徑超過一米的水管交錯林立在迷霧中,塊狀的蓄水箱更像是巨獸,而走的近了,就可以看到它們表麵的保護膜都已經被輻射雨腐蝕的斑駁曆曆,裂開的保護膜像一張張呲牙的嘴,露出鏽漬斑斑的口腔。
老林似乎對這些水管極為熟悉,他沉默的穿行在其中,很快就到了中控台。
“你昨天不是已經來過了嗎?”楚辭注視著四周,默默從口袋裡掏出個類似於手電筒的玩意。
“來了,”老林盯著屏幕,“沒有發現儀器故障……”
“怎麼可能?”楚辭一板一眼的質疑,“水都成風油精的色了,還說沒有故障,你是不是老眼昏花?”
“你小子敢質疑老子?”老林麵前的屏幕上顯示出整個水循環係統的平麵運作圖,忽然“嘖”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管道運作正常,主控儀和分流儀數據正常……難道是算法出了毛病?”
他念叨著,手指在光屏上一頓操作,平麵圖換成了一串串令人眩暈的數據流。
片刻,他愕然:“算法真的出了問題?!”
楚辭看到老林明顯的遲疑了一下,卻還是鏈接上鍵盤,飛快的敲出一行又一行的代碼。
十分鐘不到,他撈起楚辭兩步跨出了中控台的閘門,再次穿行在管道之間,楚辭感受到他的迫切,疑惑道:“怎麼了?”
陰風呼嘯裡,老林的聲音染上了幾分冷峻:“水循環係統算法被人為更改過。”
“所以不是因為輻射雨,是有人故意搞破壞?”
楚辭繼續道:“弄壞了淨化水,整個錫林都得完蛋,誰這麼缺德?”
“要想錫林完蛋,打破一根水管輕而易舉,”老林道,“為什麼費心費力的改算法,你彆忘了,二廠可不止淨化水一個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