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哪怕是一點點極其細微的呼救。
因為此時此刻,他沒有感官,沒有時間觀念,意識也彷如迷路,在混沌的海裡沒有方向、徘徊不前。
什麼都沒有, 他想。大概是睡覺睡得被夢魘住了,等醒來就好。
可是他等啊等,這夢卻一直也沒有醒來,直到——
直到他聽見一聲震天巨響!
像是地殼都裂開了一般,從四麵八方刮來凜冽的風, 於是他就有了聽覺, 也有了觸覺,可依舊無法睜開眼睛, 什麼都看不見。
震顫聲裡, 有人在說話,那聲音無比熟悉,熟悉到讓他的心臟一陣絞痛,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道聲音, 仿佛它漸行漸遠,下一秒就是生死間隔的訣彆!
“不——”
楚辭驟然驚醒。
他的手還伸在空中, 因為用力過重而手背上青筋暴起,渾身都被冷汗浸透, 垂在額前的碎發上, 一滴汗水“吧嗒”落在了眼瞼上, 像滾落而下的眼淚。
太陽穴突突的跳動,眼睛酸澀難忍,楚辭一時間不能分辨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他從安靜裡挑出來一絲雨聲,撲簌簌地,很輕,輕到似乎連誰的睡夢都驚不醒。
外麵在下雨。
可是視線是昏暗模糊的,又因為潮濕的汗水,他幾乎什麼都看不清。乾脆閉上眼,精神力像一張網般撲了出去,許許多多的聲音和信息湧進了他的腦海,同時,就像是一根尖銳的針刺進了他的太陽穴,疼的他差點尖叫出聲。
楚辭光腳下床,摸索著走到窗戶邊,一把扯開了窗簾。
天已經黑了,窗玻璃之外是蜿蜒泥濘的小巷,被夜色染得沉鬱的灰色雨水,淡青色霧氣和蒼翠濃綠的青磚苔蘚,垂垂老矣的舊路燈昏光搖曳,隻能照亮一個溶溶的光圈。
光圈裡,雨絲紛紛揚揚,像灑針。
他終於想起自己是在二星,在南枝的小酒吧裡,因為第一次駕駛機甲體力透支而昏睡過去,然後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的前麵他都已經忘的差不多了,但是最後那道說話的聲音卻記得很清晰。他揉著眼睛,自嘲般笑了笑,自從離開錫林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夢到老林。
那是老林的聲音。
老林是個很奇怪的人,楚辭本身就很奇怪,他卻比楚辭還要奇怪,試問有誰見到自家孩子不用教就會說話,而且邏輯清晰發音標準不會驚訝的,就算不懷疑地府孟婆湯假冒偽劣,也該符合社會共性的震驚一下子,但是老林就不,他一見楚辭這位合成小朋友天賦異稟,當下就狂喜,抱著不到半歲的嬰兒樂顛顛道:“彆的不說,先叫聲老爸聽聽?”
楚辭懶得叫。
於是過往之後的十年裡,他一直都直呼老林的名字,而老林也不甚在意,任由他去。
時間過的真慢,楚辭想,那十年彈指一揮間,可是這不到半年,像難捱的一個世紀。
可是以後,他還要熬過去很多個這樣的半年,就像很多個世紀。他得找到頌布,弄清楚主衛三空港的基因異變到底是怎麼回事,或者殺了他為莫森調查員報仇;他也得弄清楚老林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殺了勃朗寧給錫林報仇;他還得去中央星圈,得去找西澤爾。
這樣說來的話,再多的時間也是不夠的。
他將窗戶開了一條小縫,夾雜著輻射雨淡淡嗆鼻煙味的風不請自來,寒意很深,幾乎瞬間就將他額上的汗吹了個半乾,楚辭打了個顫,又將窗戶合上,明確的知道自己確實是還沒有緩過來。
把壓在枕頭底下的耳機塞回了耳朵裡,楚辭一邊往盥洗室裡走一邊問埃德溫:“老林是什麼時候把你留在卡斯特拉主星的?”
埃德溫道:“憲曆12年年末。”
“距離現在15年左右,”楚辭忖道,“可我對那時候沒有什麼印象,我有印象的時候已經是憲曆18年了。”
“你那時候還在培育液裡,”埃德溫道,“從我見到你起,你就一直在培育液裡。”
楚辭又問:“老林沒說我是從哪兒來的?”
埃德溫嚴謹而科學的道:“人類的繁衍方式不外乎那幾種——”
“行了行了就你知道的多,”楚辭不耐煩的打斷了它的話,“我肯定不是從我媽肚子裡生出來的,老林都說了我沒媽。”
埃德溫似乎忍了一下,還是道:“那你也不是從林肚子裡生出來的,他沒有這種生理構造。”
楚辭:“……”
“我是說,當我還是個胚胎的時候,”他總覺得這樣說自己怪怪的,“我是從哪裡來的?”
楚辭說著兀自嘀咕起來:“你是他打叢林之心偷出來的,我不會也是一開始在叢林之心吧?他讓我彆對叢林之心產生好奇心,是不是怕我被他們抓回去?”
“存在這種可能性,”埃德溫道,語氣有些迷茫,“林在為我編寫核心算法的時候,在我的認知係統裡植入了一道既定命令,用你們人類的話說就是固有觀念。”
“什麼?”
“他否定了聯邦官方對叢林之心的定義,說,這一切都是虛假。”
楚辭剛想問這是什麼意思,門外就響起來沈晝的聲音:“林,你醒了嗎?”
“醒了,”楚辭分出一縷精神力穿透了房門的電子鎖,門“吱呀”一聲開了。
還沒有看見人影就已經聽見了左耶嘰嘰喳喳的嚷嚷聲:“你怎麼不開燈?誒,你不在門口怎麼開的門?你病好了嗎,要不要吃飯?”
臥室裡的燈無聲亮起,楚辭距離燈開關尚有五六米遠。
左耶又道:“在屋子裡你戴什麼帽子?”
而沈晝,則是反手闔上門,看了看門上的電子鎖,又看了看牆上的燈開關,波瀾不驚的道:“這是精神力?”
楚辭點了點頭。
左耶張了張嘴,似乎對精神力這個詞有點驚訝,但是轉念想起楚辭連機甲都開了,精神力等級肯定不低。
“南枝女士已經回來了,”沈晝卻將話題轉向了彆處,“但她沒有買到藥,她說如果你醒了,讓我轉達一聲抱歉。”
“沒關係,”楚辭道,“我本來就沒有生病。”
“她問我們為什麼會來二星,交談的過程中,她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什麼?”
“如果我們想要找什麼人,比如頌布,”沈晝抿了抿嘴唇,低聲道,“可以試著聯係一個黑客。”
“黑客?”楚辭驚訝的看向左耶,“他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