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欲展開話題,西澤爾卻不言不語的看著她,碧綠的眼瞳平靜深沉,翡翠琉璃一般冷光流動。
“你怎麼忽然想起來問這個呢。”穆赫蘭夫人似有責備之意,語氣卻依舊溫和,“傑奎琳就是‘啟示錄計劃’的首席研究科學家之一,‘啟示錄計劃’失敗是因為另外一位首席科學家,也就是傑奎琳的搭檔盜走了研究樣本、毀掉實驗室和大部分重要數據、叛逃出了叢林之心。”
她歎了一口氣,目光裡露出罕見的悲哀和傷感:“靳總參謀長出航的任務就是追捕那位叛逃的科學家……那都是憲曆十九年了,雖然說是隻有她才知道怎麼回收樣本,但其實,我們都知道她是想親自去問清楚,林到底為什麼要做那些事,為什麼要叛逃……”
穆赫蘭夫人沉浸在往事的情緒裡,沒有注意到西澤爾垂在身側的手指蜷起又鬆開,明明是放鬆的動作,他卻似乎用了極大的力道去控製。
“林?”西澤爾的聲音意味不明,“那位叛逃的科學家?”
“是。”穆赫蘭夫人回頭去看兒子,哀傷的神色收斂了些許,道,“他是一個很傑出的人,是你父親、你姑姑、李元帥、還有我共同的朋友……曾經。”
穆赫蘭夫人笑了一下,意味恬淡,她道:“在陸川號出航之前的一年多裡,每次有追捕行動傑奎琳都會要求跟隨,艾黎卡就出生在某次出航的任務途中,然後在長亭走廊附近遇到了星盜母女走散……”
她的語氣很平和,但如果仔細聽就會發現有些音節咬的微含糊,從小接受極致的禮儀教育的她在情緒穩定時是絕對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二十餘年,她和奧布林格都很少提及,她也覺得,自己應該要忘掉了,可再提及的時候,她的還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二十年前的時光。
西澤爾忽然問:“您剛才笑什麼?”
書房的窗外就是花園,穆赫蘭夫人不經意看過去,忽然清晰的回憶起多年前,就是在院子的小花園裡,林拆了奧布林格的配槍,對當時陸軍的武備大批特批,奧布林格不耐煩的塞給他一塊點心企圖堵上他的嘴,林順勢咬掉那點心板塊,偏頭對傑奎琳道:“你瞧瞧這個人,耐心比他彈夾裡的子彈還少,以後等他和清伊有了孩子,絕對沒什麼耐心去教。”
說完還要裝模作樣的感歎:“可憐的孩子。”
傑奎琳眯了眯眼睛,道:“你可以做這孩子的教父。”
“不不,”林連聲拒絕,“我不信仰任何宗教。”
“和宗教無關,”傑奎琳道,“重點是孩子。”
林思索道:“也許可以考慮……可我能教給他什麼?”
傑奎琳笑了笑,暗含嘲諷的道:“總不能是你那些虛無的哲學主義。”
林反唇相譏:“也不可能是你的實驗公式和基因理論。”
傑奎琳冷冷道:“你現在就在按照我的公式和理論進行研究。”
林道:“我也可以拒絕。”
這時候,謝清伊坐在了旁邊,假裝沒有聽見他們剛才的話,語氣輕快的問道:“你們在聊什麼?”
傑奎琳和林幾乎同時出聲:
“孩子。”
“理論。”
兩個人皺著眉互相對視了一眼,又異口同聲:
傑奎琳:“基因理論。”
林:“你的孩子。”
“……”
謝清伊“哧”的笑出了聲:“你們也太有默契了,不對,你們也太沒有默契了。”
林饒有興致:“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姑且算是有吧。”謝清伊煞有介事的點頭。
這時候,奧布林格終於將自己槍恢複了原樣,他將配槍重重的按回槍套裡,讓副官拿得遠遠的,以免再被林迫害。他問道:“什麼孩子?”
“你和清伊的孩子。”
“我和清伊哪有孩子?”
林毫無形象的靠在座椅的靠背上:“未來會有。”
這話反倒勾起了謝清伊的興致,這時候他們剛結婚沒多久,還不打算生孩子,但這並不妨礙謝清伊的想象。她一隻手支著下巴,憧憬的道:“我希望是一個男孩,有和奧布林格和傑奎琳一樣漂亮的綠眼睛。”
奧布林格卻皺著眉道:“女孩比較可愛。”
謝清伊有些不滿的瞪了丈夫一眼,對這些事情一向不感興趣的傑奎琳忽然出聲道:“我喜歡女孩。”
謝清伊求助般的看向林,這位年輕的科學家聲音肅穆的道:“我以基因學研究學者的專業性承諾,謝清伊女士、穆赫蘭夫人將得償所願!”
“你的專業性還能預言?”傑奎琳乜著林,說道,“而且,一個奧布林格二世有什麼意思?”
林無辜的眨了眨眼:“雖然是奧布林格的兒子,但不見得就會遺傳他的無趣、刻板和小心眼。”
奧布林格打開通訊冷靜的對副官道:“把我的配槍拿回來,記得裝滿子彈。”
林哈哈大笑著腳底抹油逃走。
那不顧忌的清朗笑聲似乎似乎還在林蔭樹隙間回蕩,可是一轉眼,他們口中那個綠眼睛的男孩已經出生、長大、成年,和他們當初一般的年紀,而當年高談闊論的他們,卻什麼都沒有了。
穆赫蘭夫人笑著對兒子道:“所以他當年預言的倒也很準,你和你爸爸性格上卻是沒那麼像,也不像我,也不知道像誰……”
她抹了一下眼睛:“可你沒見過他,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那麼做,但他都沒有等到你出生……”
西澤爾偏過頭,也看向窗外。花園裡草木葳蕤繁茂,卻寂靜無聲。
不知道在錫林那個飄蕩著極光的夜裡,老林知道自己是誰的時候,他念出西澤爾·穆赫蘭這個名字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