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追星盜追了十幾天那次,”西澤爾道,“機甲的光學鏡因為外部壓力過大碎裂,操縱艙內又壓力不足,我沒來得及跳出去,被光學鏡碎片劃的。”
“疼嗎?”
西澤爾低下頭:“你問的是當時的傷口還是現在的?”
楚辭抿了一下嘴唇:“都問。”
“當時的傷……我記憶裡其實不是很疼,因為後來我穿了救生服跳出了操縱艙,宇宙裡溫度比較低,在加上填充了止血凝膠,沒怎麼感覺到。反倒是後來在手術台上,最後十幾分鐘似乎麻醉劑失效,我清醒了,看著那個醫生操作著縫合機器在我的皮膚裡穿針,也不是特彆疼,就是覺得有點好笑。”
“好笑?”楚辭無語,“縫合有什麼好笑的?”
“因為我記得當時想起在錫林,我的傷口是你縫的。”
楚辭驚訝:“原來你當時醒著的?”
“不能算完全清醒,”西澤爾道,“意識其實很模糊,但是精神力場感知還在。”
“哦,”楚辭點頭,“我知道這種感覺。”
“我當時想,”西澤爾笑了起來,燈光在他眼中流傳,像是濃鬱的綠色寶石,光暈讓人有些暈眩,“這個小孩怎麼回事,就算沒有醫生,也不能亂縫合啊,萬一縫錯了怎麼辦?”
楚辭哼唧:“早知道你這麼想,我就不給你縫了。”
“那幸好你不知道。”
“知道了也會縫的,不然我現在肯定後悔死了。”
他轉身走出盥洗室,將藥瓶放在床頭櫃上,這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經大亮。但今天似乎是個陰天,晨光晦暗,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紫色霧氣。
“脖子不疼嗎?”
“不疼,”西澤爾道,“就是子有點難受。”
楚辭想了半天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乾巴巴擠出來一句:“多喝熱水。”
西澤爾笑道:“好。”
楚辭在床邊坐了一會,忽然問:“你昨天晚上為什麼要拉我的手?”
西澤爾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道:“我覺得你冷。”
楚辭:“……我不冷。”
“也可能是,我當時覺得有點癢。”
楚辭“哦”了一聲,想起西澤爾之前說過怕癢。
他跳下床:“我要去吃早飯了。”
西澤爾“嗯”了一聲,半響卻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不禁好奇道:“你不是要去吃早飯嗎?”
楚辭皺眉:“你不是應該和我一起去嗎?”
西澤爾失笑,道:“我嗓子有點充血,應該吃不下什麼東西,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楚辭頭也不回的轉身出門,過了幾秒鐘又探頭進來,朝他做了個鬼臉,道:“那你喝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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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
三星的夜晚光怪陸離,霓虹和鐳射燈像是遊走的電蛇,連同霧氣蒙蒙的天空都被嘈雜的影響震動的破碎不堪。但這顆星球又多水域和軌道,常年陰雨連綿,空氣黏濕而沉重,似乎是為了平息這裡的癮君子、賭徒和酒鬼們心肺中的燥熱。
“我就知道你不會喜歡這裡。”楚辭哈哈大笑,“三星真的太吵了。”
自從下了星艦走出空港,西澤爾就一直皺著眉頭,似乎是到了什麼人類所不可忍受的境地一般。
“為什麼要來這?”
楚辭大聲道:“因為納塔斯的的終端裡記載他的上一個顧客在三星,我想過來看看。”
西澤爾覺得自己耳膜都要被吵炸了,抬手按了按額頭,楚辭遞給他一對隔音耳塞,他卻搖頭拒絕,楚辭驚訝道:“你不是覺得吵嗎?”
西澤爾道:“戴上隔音耳塞就聽不到你說話了。”
“好吧。”
直到後半夜,酒吧和賭場次第歇業,那種令人發瘋的聲音才終於降下去些許,而等到天亮時分,這顆鐳射燈一般的徹底安靜了下來。
“我之前聽說,三星的釀酒廠很多,沒想到這裡這麼吵。”
“除了一星的名利場,三星就是霧海最大的銷金窟,”楚辭道,“三星釀酒廠釀出來的酒有一半就自產自銷了。而且三星不僅釀酒廠很多,製藥廠也很多,霧海百分之九十的藥劑和精神類藥物都是從這裡出去,占星城另外一家巨頭公司普裡什蒂納有好幾座大藥廠都在三星。”
“普裡什蒂納醫藥公司?”
“對。”
“我聽薩普洛斯提起過。”
“說起薩普洛斯,”楚辭道,“我昨天想把納塔斯賣鑰匙的事情告訴莫利老婆婆,但是通訊失敗了,我又問了薩普洛斯,他說他不在八十七層,但是到現在婆婆也沒有回複我。”
“薩普洛斯回去了嗎?”
“回去了吧,我告訴他莫利老婆婆通訊連接不上他就回去了。”
“不用太擔心,”西澤爾道。“風鈴大道畢竟還有卡萊·埃達的人。”
結果他們在三星轉了一圈,並沒有找到納塔斯的上一個買鑰匙的顧客,此人比趙崇要謹慎的多,身份、通訊id、彙款賬號用的全部都是一次性的,使用過後便即銷毀,一點痕跡不留。
本著來都來了的精神,楚辭嫻熟的打開懸賞牆,將懸賞金額還算可以的懸賞令挑挑揀揀,然後讓埃德溫去找,看看哪個幸運星盜此刻正在三星。
西澤爾看著他玩轉盤遊戲一般,實在哭笑不得,但也並沒有阻止,就由著楚辭去,但此時的他並不知道,就在他們不久前離開的山茶星,因為趙崇,曾掀起一抹不小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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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唐無奈道,“她要是來了,總要攪動一些腥風血雨。”
艾略特·萊茵哈哈大笑:“你不能打擊年輕人的興致,你看看你,明明年也不算大,卻仿佛是個老頭。”
“我可沒你們有精力折騰。”唐擺擺手,“對了,霍姆勒的情報我整理好了,給你們每個人都發送了一份。”
想起這群人竟然要去彆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漆黑之眼”,唐歎了一口氣,語氣微有嘲諷的道:“你們自求多福吧。”
艾略特·萊茵並沒有著急打開情報,而是詢問友人:“有什麼異常嗎?”
“還能有什麼異常?”唐讓笨蛋機器人將清洗過的碗筷擺好,抬頭道,“不就是風暴和時空裂縫。”
“不過……”他露出沉思的神情,語氣難□□露出一抹擔憂,“據說最近幾個月的時空裂縫蔓延得尤其厲害,連六區的邊緣有時候都能看見空間裂口。除了亡命徒,其他人這段時間都不太敢去霍姆勒。”
艾略特·萊茵點了點頭:“我再找向導問問,如果實在危險,就推遲時間。”
“嗯。”
萊茵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對了,幫我留意一下和‘綠色通道’相關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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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說了沒有,林最近又來三星了!”
“知道知道,這樣的大新聞我怎麼可能還不知道?連我老板家三歲的孩子都知道第一獵人最近又光顧了三星。”
“我前幾天才聽說他去了山茶星,怎麼又到三星來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
“不過哦,我聽我老婆的舅舅的兒子的堂弟的叔叔的頭兒說,前天晚上還在莫比斯特賭場看到‘黑領帶劊子手’錢奇,今天早上就沒人影了!”
“他可值一百五十萬因特呢,要是再不跑快點,保不齊就是林的下一個紅標!”
“哈哈哈哈哈哈……”
在三星的小酒吧或者碼頭上,這幾天人們談論的最多的,莫過於第一獵人重臨三星,身價上百萬的星盜幾乎人人自危,一夕之間消失了個沒影兒,生怕自己被盯上,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變成了第一獵人榮譽牆上不起眼的紅標之一。
“要我說,”酒保乘著老板不在的空檔,和酒客們大談特談,“林就應該先殺了多克·喬,這家夥仗著自己背靠凜阪生物,是喬克雅的遠親,昨天還打死了藍百合街的庫特!活活打死的!”
“對呀,這家夥多少也值九十萬因特。”
坐在角落裡一個戴著黑色禮帽的年輕人歎一聲,起身走到吧台前,劃過去一筆小費,低聲問:“多克·喬在什麼地方?”
他聲音低沉,微有幾分沙啞,卻非常好聽,如同午夜潮汐一般。酒保快速的往四周瞟了一眼,見老板還沒有回來,動作上嫻熟的將那筆小費轉到自己的賬戶,並消除轉賬記錄,笑眯眯的道:“就在藍百合街,大家都知道。”
年輕人點頭,壓了壓黑色禮帽,走出了小酒吧。
外麵依舊下著小雨,白天的三星籠罩在青色的霧氣中,軌道在雨霧中起伏如一條條長蛇,首尾相接,通往未知之地。
這位年輕人正是西澤爾。
在三星這幾天,他晚上和楚辭出去狩獵,白日裡有時候會休息,有時候會像剛才一樣,在這顆星球上到處走走,然後就聽到了一堆關於第一獵人的傳說。
他還記得剛從薩普洛斯口中聽到“林”這個名字時,街頭少年眼中的崇慕和向往,卻不知道,他奉為人生信條的偶像其實就在他身邊。
西澤爾無奈地笑了笑,他覺得自己早就應該猜到,畢竟楚辭已經明確的告訴過他劉正鋒是他殺死的,而哪怕他稍微檢索一下,也該知道劉正鋒就是曾經無數人垂涎的“一號懸賞”的目標人物。
但他現在也知道了。
星際狩獵比他所想象的要更殘忍冰冷,這是生命的遊戲,是絕對實力的角逐。明明人類文明的科技水平已經進化到了超凡的地步,但這個地方卻仍舊保留著原始而血腥的項目,如同叢林野獸般爭奪、掙紮、最後勝利,或者殞命。
他曾詢問過楚辭為什麼會對狩獵這麼有興趣,楚辭想了想,說:“我們第一次去霍姆勒的時候萊茵先生告訴我,隻有成為獵人,才能在一堆獵物中活下去。”
這大概就就是對霧海生存法則最精準的概括。
也是對這個少年一路走來,所曆經的風雨的最好闡釋。
兩個小時後,西澤爾回到和楚辭暫時居住的小旅館,一進門機看到他坐在窗前的桌旁,麵前懸浮著一張霧海地圖。
“你在乾什麼?”
楚辭回過頭:“你乾什麼去了,怎麼才回來?”
“我去了一趟藍百合街。”
楚辭奇怪道:“去那乾什麼?”
西澤爾沒有回答,扔給他一個球形記錄儀,楚辭打開一看,裡麵記錄著一個人生命體征消亡的過程。
“這是誰?”
“多克·喬,在酒吧聽他們說的。”
楚辭驚訝:“我以為你會很討厭懸賞令。”
“我隻是換了一種思考方式,如果我要在霧海活下去,喜惡就沒那麼重要了。”
“也不是非得這麼想,”楚辭踩著椅子靠背跳回到床上,盤腿坐著,“畢竟,我可以保護你。”
最後一句他的語氣可謂相當得意,在西澤爾問他,懸賞牆上的“第一獵人”是不是他的時候,他也是這種語氣神態。
西澤爾伸手想要摸他的頭,卻被他一縮脖子躲過去。
西澤爾不以為意,溫和的道:“我大概能夠理解,你為什麼會對狩獵如此青睞。”
“也不能說是青睞……”楚辭沉思道,“我從劉正鋒手裡活下來有一部分原因是運氣好,回來之後就剛好撞上聖羅蘭的武裝衝突,我是在那個時候才學會用動能槍,還是萊茵先生教的。後來我認識了簡純,你之前不是問我機甲是跟誰學的嗎?簡純她雖然不是我的老師,但有關操作體係化的知道,都是她告訴我的。”
“從那以後,我很認真的思考了萊茵先生對我說過的話,當時正好要和簡純來三星調查一件事情,一開始遇到的障礙我依舊習慣用精神力去解決,後來就和她一起接了很多懸賞,我覺得這算是一種能力提升方式。”
“我隻是,讓自己更適合在這裡生存。”
許久,西澤爾低聲道:“萊茵先生真是一位好老師。”
“嗯。”
“你剛才在乾什麼?看地圖?”
“看看離開三星後我們去哪。”
西澤爾玩笑道:“真的旅遊?”
楚辭撥動了一下懸浮在空中的星球天體,“我帶你去我去過的地方,做我做過的事。”
“我不是說過,你會知道,關於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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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下一站去了聖羅蘭。
因為艾略特·萊茵也從山茶星回了聖羅蘭,楚辭和西澤爾將落在聖羅蘭地表的時候,他已經在候機大廳等待了三個小時。
“最辛苦的不是我,應當是鬆陽,”艾略特·萊茵微笑道,“因為我的星艦晚點,他今天已經在這裡呆了七個小時了。”
鬆陽看到楚辭目光一亮,道:“你都好久沒來聖羅蘭了。”
“其實不用專門等我,又不是不認識路。”
“接你你還不願意。”鬆陽嘀咕道,“我跟港口地勤一樣……”
楚辭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辛苦了,不過港口地勤應該也不用連著在港口工作七個小時,可以中場休息的。”
鬆陽大怒:“你有沒有人性!”
他忿忿的將楚辭的手甩開,一回頭卻正對上一雙冷沉的翡翠色眼睛,來不及感慨這雙眼睛有多美麗,就被洌洌如冰的目光所攝,鬆陽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這個人身上的壓迫性太強了。
他低聲問:“這位是?”
“是我哥,西澤爾。”楚辭道。
鬆陽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還是伸出手:“你好,我是鬆陽。”
西澤爾同樣伸手和他握了一下:“你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小插曲的緣故,回去的路上幾個人都很沉默,一直到了螢火廣場的中央大道,楚辭讓鬆陽將自己和西澤爾放了下來。
“我要去丹蔻家蹭飯。”他說道。
鬆陽衝他揮了揮手,道:“她這個時候不一定在家。”
艾略特·萊茵將他的手按下來,道:“先送我去黎明鎮。”
“啊?”鬆陽一頭霧水,“您不是要去指揮部嗎。”
艾略特·萊茵心想,這個年輕人真是沒眼色,得好好教育教育。
鬆陽雖然不理解,但還是是調轉車頭去了黎明鎮。
楚辭斜著目光瞥了一眼西澤爾:“你為什麼對彆人敵意那麼大?”
西澤爾無辜:“我有嗎?”
“你沒有嗎?我覺得你殺趙崇的時候也就不過如此了。”
“是嗎?”他假裝看向天空,卻什麼都沒有看到,隻有螢火燈塔炫目如太陽的亮光,刺的人眼睛幾乎睜不開眼。
他想,也許是因為,那個家夥看你的眼神和我相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