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晝看著掌心裡如同米粒的微型粘合炸彈, 緩慢的挑了一下眉。猩紅偵探為了真相不擇手段,這在霧海幾乎人儘皆知,如同慣例法一般。但在程序和法律規製之下的聯邦, 他反而寸步難行起來。
於是不得不采取某些極端的辦法。
趙潛蘭的案子已經過去了很久,連罪犯本人都歸於塵土, 調查局和公訴係統自然不會再給予其任何的關注,這反倒方便了沈晝的行動。他曾經暗中潛入過趙潛蘭曾經的居所,那間屋子位於湘城一條僻靜的街道上,因為位置過於偏僻,加上房子年代太長,公示期過後在法院的拍賣網站上掛了許久也無人問津。
於是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沈晝悄無聲息的摸進去, 果然發現了一些端倪。
東側的承重牆曾被加寬過。
他輕輕敲掉一塊牆皮, 鑽孔器在牆麵後大約兩厘米的地方觸碰到非常堅硬的阻礙,而他所攜帶的鑽孔器安裝的鑽頭,卻已經是最高級彆。如果有它無法鑽透的地方, 那隻能是晶鋼板了。
晶鋼板大多用於重型機器外壁,比如星艦的外殼和甲板, 采用的都是不同型號的晶鋼板。但是一座老式民用住宅, 牆壁裡竟然鑲嵌著晶鋼板, 倘說這其中沒有古怪,元芳都不會信。
這堵牆壁其實隻加寬了不超過五厘米, 如果不是因為沈晝事前看過這座老式公寓的建築結構圖,加上他記憶力超群, 恐怕也無法發現。牆壁裡鑲嵌著晶鋼板, 那麼這堵牆大概率是中空的, 裡麵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但是沈晝鑽研了半夜, 眼見天都要亮了也無法找到打開這堵中空牆壁的機關,遂隻能暫時放棄。
這之後又暗中潛入過兩次,同樣什麼收獲都沒有。
以他沈晝的聰明才智竟然無法打開這堵牆壁,那麼……他得出來一個驚人且不可思議的結論,這堵牆壁在改造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再打開。
到底是什麼東西如此神秘,能讓趙潛蘭將之塵封於再無法開啟的牆角罅隙中?
可這牆壁無法打開,他也沒有特種工具去鑽開晶鋼板,據他所知,能將晶鋼板剖開的隻有熱劑切割槍,但這玩意很難搞,在霧海倒是很容易買到,可卻難以通過聯邦聯邦的物流係統運送過來。聯邦對於武器走私盤查得尤其嚴格,這顆小得幾乎看不見的粘合炸彈還是埃德溫日夜監視才有驚無險的送過來,但如果是體積比微粒炸彈大成百上千倍的熱劑切割槍,恐怕就沒這麼簡單了。
“哎……”沈晝小心翼翼的將微粒炸彈放回了手表後蓋裡,收入盒子裝好,“沒想到有一天我沈某人竟然也會因為一把槍為難。”
他拎著禮物盒出了更衣室。
“這倒是稀奇,”迎麵走來的同事笑著道,“我剛才聽米律說你這個案子結束就要休假,讓我暫時接手一下3792號公訴。怎麼,工作狂竟然要休息了?”
“米律要是把話說全一點就省的我解釋了,”沈晝懶洋洋道,“家裡人通訊催我回去呢。”
“哎,在外地工作就這點不好,不能時常回家陪家人。”同事惋惜的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乾我們這行的忙起來沒日沒夜……你看米律,家就在北鬥星,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回去一次。”
“還有卡德,他天天說他老婆就在秦微瀾教授的研究所工作,結果謔,倆人連生孩子的時間都沒有。”
“秦教授啊……”沈晝摸了摸下巴,忽然心生一計。
入暮時分,他謝絕了同事的加班邀請,沒走出律所門又遇上另外一同事提出了打牌邀請,再次婉拒,然後開著車直奔學園島。
他來北鬥星不到兩年時間,人脈資源不算雄厚但也不能說稀薄,畢竟是律師,而且還是聯邦著名大所出身、大律師米貞帶出來的新秀。但如果拋卻斯奈特所的律師身份,他在北鬥星係的人際交往竟然寥寥無幾。
唯楚辭、西澤爾、秦教授三人而已。
他在出門之前已經通訊過秦教授,秦教授還頗有些驚訝,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沈晝委婉的表示,也沒什麼大事,主要是就是想過去研究所看看。
實際內心是想找秦教授幫忙。
冬天白晝很短,黃昏也很短,等沈晝將車子泊好,天幕已經幾乎不見什麼光亮,隻剩下鉛灰的沉重的烏雲一層壓著一層,堆疊成山嶽一般壓在天際。
“你今天怎麼會有時間過來?”秦教授站在三號實驗室的門口。
他讓人工智能一路給沈晝開了綠燈,隻是做了簡單的安檢就將他放了進來。
“你吃飯了嗎?”沈晝笑眯眯的道,“要不去外麵吃。”
“你小子又在打什麼心思……”秦教授笑著指了指沈晝,卻並沒有反對他的意見,隻是道,“我吃不了味道重的東西,上次和你們去的那家燒烤店這次不準再去了。”
“我和小林上次去過一家輕料理餐廳味道不錯,不過有點遠。”
“就去那吧。”
車子進入了空間場,秦教授才道:“說吧,想要我做什麼?”
沈晝哈哈一笑:“還是瞞不過您。”
秦教授淡淡的“嗤”了一聲。
沈晝將自己夜潛趙潛蘭家居所並發現牆壁中有貓膩的事情講述了一遍,末了輕聲道:“目前看來,隻有熱劑切割槍才能將剖開晶鋼板,所以能不能麻煩您,幫我借一把這個……”
他的計劃是用熱劑切割槍破開牆麵獲取到裡麵的秘密之後,再用炸彈將整麵牆壁炸毀,並偽造成燃劑管道泄漏事故。他已經詳細勘察過,這麵牆壁並非柱結構承重牆,這也是趙潛蘭敢於改造牆壁的原因。一旦獲知牆壁裡的隱秘,這麵牆壁就必須得銷毀,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秦教授卻忽然問:“牆壁裡的晶鋼板是幾號?”
“我大概估算了一下,”沈晝道,“應該是三號。”
“確定是三號?”
“模型測算的厚度介於三號到四號之間,更趨近於三號。”
秦教授緩慢的點了點頭。
“實驗室有熱切割機器,”他道,“用不到熱劑切割槍。”
沈晝:“啊這。”
可秦教授卻話鋒一轉:“但我可以申請一些,你用完之後必須還回來。”
“那是一定的。”沈晝點頭。
車子太跳出了空間場,在夜裡霓虹通明的立交橋上急速行駛,這座橋很高,比鄰著一座摩天大廈的雲窗,從旁邊的欄杆下望,甚至無法看清楚地麵,猶如天塹懸崖一般。
秦教授忽然道:“我已經兩三年沒有來過半月島了。”
學園島由兩部分組成,主島就叫學園島,而主島之外隔著一條河,還有一座小島,因為形狀像個半圓因此而得名半月島,半月島上是北鬥學院的中學部,因此秦教授很少過來這邊。
“我也就來過一兩次,”沈晝隨口道,“都是來見委托人,結果第二次正好遇上小林也在,說是學校組織的青少年互動活動,必須參加,因為要記學分。”
秦教授笑了笑:“那孩子確實不太喜歡這種活動,倒是更喜歡實驗室。”
沈晝心想他還喜歡星際狩獵呢,霧海的星盜聽見他的名字就一個一個都能跑多遠跑多遠。
“……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秦教授繼續道,“比很多成年人還冷靜沉穩。”
“他從小就這樣。”沈晝道。
秦教授感歎:“不用人操心。”
沈晝默默腹誹,他需要操心的可都是大事……
餐館到了,沈晝將車子停在了公共停車場,和秦教授一起走了進去。
“趙潛蘭的事情……”秦教授皺了皺眉,“謝謝你。”
“您不用這麼客氣,”沈晝笑道,“而且您的心裡恐怕也不是這麼想的。”
秦教授眉骨動了動,似乎有一抹高遠的笑意在眼底,又似乎沒有:“你會讀心?”
不過他問完就回答道:“我隻是在想,這件事有沒有再調查下去的必要。”
“當然有,”沈晝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很重,“真相才是儘頭。”
“人老了總是畏手畏腳,”秦教授笑著道,“顧慮很多。”
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神情微凝的道:“這件事已經超乎我預料的複雜,我不確定你再調查下去,會不會招致來禍端。”
“為什麼?”沈晝放下手中的叉子,“我這不是還沒有鑿穿那麵牆嗎,萬一裡麵什麼都沒有呢?”
“不,”秦教授搖了搖頭,“晶鋼板目前的通用厚度劃分標準是工業用材料,三號晶鋼板和四號晶鋼板之間隻差三個維度,但如果按照軍工業標準,工業三號晶鋼板和四號晶鋼板之間就應該還有一個型號,叫做三分板。按照你剛才說的,測算出出來的晶鋼板厚度在三號和四號之間,那就隻能是三分板,這種晶鋼板通常用於機甲護甲,聯邦嚴格把控三分晶鋼板的產出,隻有軍方背景的軍工廠才會有這東西。”
“也就是說,”沈晝緩慢而有節奏的敲擊著桌麵,“就算趙潛蘭是安全局的間諜,也不一定能弄到三分精鋼板?”
“不是‘不一定能弄到’,”秦教授道,“是‘一定弄不到’。目前聯邦隻有三家軍工廠可以生產出密度、硬度等各項指標都合格的三分板,你想想這東西的稀有程度。”
“可他就是弄到了。”沈晝拖著下巴,沉思道,“這說明他的手段和資源都非常厲害。”
“所以您想錢勸我不要再調查下去了?”他問。
“我都答應幫你申請熱劑切割槍了,”秦教授歎了一聲,“因為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勸告。”
沈晝咧開嘴笑了起來。
“就像我也曾勸過西澤爾,叫他不要隻身前去‘深淵’——”他說著頓了一下,看向沈晝的眼睛,“你知道吧?”
沈晝點頭:“我知道。”
“我勸他至少帶一支科考隊過去,但他就是不聽。”秦教授搖了搖頭,“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沈晝莞爾道:“您並不像傳言中那樣脾氣古怪。”
秦教授擺了擺手:“那是你沒遇上。”
“不過西澤爾的話,”沈晝低聲道,“我覺得,他們隻身過去,也許反而是一件好事。”
因為,那可是的霍姆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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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甚麼又要去霍姆勒?”neo麵無表情的問,她裹著小橘子的毛毯縮在沙發角落裡,毯子蓋過頭頂,隻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孔,活像個暗夜潛行的孤獨幽靈。
楚辭道:“你還記得我說過的179基地的事情嗎?”
neo冷冷道:“我的記憶力沒有任何問題。”
“所以要去霍姆勒看看到底怎麼回事,還有我之前在‘漆黑之眼’也遇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正在剝橘子的楚辭停在了手裡的動作,若有所思道,“現在想想還是很奇怪。”
“我覺得你就是嫌自己活得太長。”neo道,她縮在沙發角落裡一動不動,渾身上下除了嘴巴在說話,眼珠子偶爾轉動一下之外,就仿佛一隻披著毯子的人偶。
“我隻是不想活的不明不白。”楚辭道。
小橘子見他不剝橘子了,連連將他的手腕往果盤裡推,細聲細氣道:“姐姐,姐姐。”
楚辭無奈道:“剝這麼多你吃的了嗎?”
小橘子看向門口,伸出手在空中指了指,道:“哥哥吃。”
“怎麼一會姐姐一會哥哥的,你到底能不能分的清我是誰?”
楚辭繼續剝橘子,neo道死氣沉沉的道:“‘漆黑之眼’真的很危險。”
楚辭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嘖嘖道:“難得,你竟然關心我了?”
“而且,你為什麼會對霍姆勒這麼敏感?”楚辭看著她,“真的去過?”
neo輕蔑的道:“在那裡,死掉也不會有人給你收屍。”
楚辭玩笑道:“我哥會的吧,他和我一起去。”
小橘子又抓著他的手喊道:“哥哥,哥哥。”
楚辭這才意識到她口中的“哥哥”不是自己,而應該是西澤爾,自己在這孩子眼中仍舊是“姐姐”。楚辭有些發愁,孩子眼見著五六歲了,卻連哥哥姐姐都分不清,可怎麼是好。
他低頭看著小橘子:“你是想讓我剝橘子給西澤爾吃?”
小橘子點了點頭。
楚辭伸手捏了捏小朋友的臉蛋:“你怎麼變懶了?以前都是自己剝橘子的,現在還指揮我給你乾活?”
小橘子似乎聽不懂這麼長一段話,隻是眨著大眼睛懵懂的看著他。
楚辭抬了抬眼眸,瞥著neo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名為neo的人偶終於緩慢的動了動,換了個方向繼續縮著,後腦勺朝向楚辭。
楚辭無奈,隻好道:“我先把小橘子帶出去了,你睡覺吧。”
他一手抱起小朋友,另一手端起剛才剝好的一盤橘子,慢悠悠走出門。
臥室門無聲關上,neo才回過頭來,盯著那扇方方正正的門扉,碧綠的眸子一動不動,仿佛深夜的博物館,玻璃櫃裡靜靜的陳列著兩顆古老的綠玻璃石。
楚辭抱著小橘子走到樓梯平台口,迎麵遇上西澤爾,小橘子就叫道:“哥哥,哥哥!”
“她好像很喜歡你?”楚辭挑了挑眉。
西澤爾訝然:“是嗎?”
小橘子將楚辭端著的那盤橘子往前推:“哥哥吃,哥哥吃。”
楚辭“嘖”了一聲:“她現在學壞了,以前給彆人的橘子都是自己剝,現在卻讓我給她做苦力。”
他說著將橘子塞給西澤爾,抬手輕輕刮了一下小橘子的鼻子,小橘子一點也沒有躲,甚至微微探過來頭讓他刮,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又似乎沒有。
等到楚辭收手,小橘子又轉過頭去麵向西澤爾:“哥哥。”
西澤爾答應了一聲,楚辭翻譯道:“她不是叫你,是讓你吃橘子。”
說完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為什麼是哥哥,難道不應該是叔叔嗎?”
剛在嘴裡放了一瓣橘子的西澤爾:“……”
他好笑的道:“我有那麼老?”
“嗐,”楚辭將小橘子放了下來,“我就隨口一說。不過你是我哥,她管我叫姐姐,管你叫哥哥也沒沒什麼毛病。”
西澤爾:“……她叫你什麼?”
小橘子大聲道:“姐姐!”
楚辭一臉寂落神色:“沒辦法,小時候沒教好,現在改不過來了。”
西澤爾輕輕笑了起來,道:“確實像個漂亮女孩。”
楚辭攤了攤手,帶著小橘子下樓吃飯。
他今天起的有點晚,但是昨天反而睡的比平時早,到了平時醒來的時間竟然沒有醒,最後是西澤爾將他叫醒的。他撐著下巴看向窗外淡白的天光,暖融融。他覺得大概是因為兩個人一起睡的時候會比較暖和,太舒服了所以才沒有按時醒來。
因此晚上西澤爾回到房間準備休息的時候,發現楚辭已經在床上工工整整的躺平了。
“你這是乾什麼?”西澤爾有些哭笑不得。
楚辭道:“我要和你一起睡。”
西澤爾:“……”
他按著太陽穴,覺得有些頭疼,他真的是拿這家夥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行嗎?”楚辭眨了眨眼睛。
“沒什麼不行的,”西澤爾平靜的道,“但是晚上不能亂動。”
“那你把我綁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