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機甲聯賽的最後一場, 所有人的情緒都被調動到最高,所有人都在期待著一場激烈、精彩、奪人心魄的對戰,在兩架機甲出現在賽場, 而賽場的影像又被演示在巨大的光屏上時,不論是旁觀者,還是勝利或者敗落的參賽者們,都屏住了呼吸,將期待的目光凝聚在光屏上。
整個賽場氣氛, 就如同暴風雨之前的海洋。
但隻有兩個人除外。
一個是坐在操縱倉裡心如止水的楚辭,另一個是台下觀戰,昏昏欲睡的靳昀初。
她已經知道了結果,也就不必在意過程任何。
靳昀初低下頭, 將工作信箱裡需要她批示的無聊文件瀏覽了兩三份,等到她再抬起目光時,這場最終之戰已經結束了。楚辭是當之不愧的第一名, 評委們也如他所願,給了高分。
這場比賽皆大歡喜。第一名眾望所歸;第二名心悅誠服;評委們心情舒暢;觀眾們酣暢淋漓。靳總……靳總覺得比賽和她信箱裡的文件一樣無聊。
都怪西澤爾,她想。你要是不失蹤,林就不必為了得分而刻意的去使用動作指令操縱,但是轉念又想,如果不是因為西澤爾, 這家夥估計根本就不會參加機甲聯賽,這個程度比賽對他來說, 太簡單了。
賽場上此起彼伏掌聲不息, 靳昀初慢慢地站起身, 就在她準備離開時, 賽場的巨大演示光屏卻又從分數與排名變回了賽場的畫麵。
“咦?”靳昀初剛剛抬起的腳步又落回了原地。
比賽主持人的聲音在廣播裡滿含笑意的道:“大家稍安勿躁, 按照比賽傳統,我們還會有三到四場表演賽,大家難道不希望看到參賽選手們秀操作嗎,而且,我們剛才的第一名也會參加!”
氣氛再度被調動起來,靳昀初忖了一下,回身又坐在了椅子上,薄薄的唇線抿出一抹笑容來。
第一場是第二名和第三名對戰,不知是不是因為脫離了比賽的緊張氣氛,兩個人都放得很開,中途失誤和違規操作不少,但是卻險象環生,最後第二名以半個動作指令險勝第三名。
觀眾席上掌聲如浪潮,第三名雖然再次輸了,卻並不低落,在通訊頻道裡對第二名道:“兄弟,我輸得心服口服,但是等比賽結束,你得請我吃飯。”
“好說好說,”第二名卡著通訊頻道不退出,“兄弟,要不咱倆再打一場算了。”
第三名詫異:“為什麼?”
第二名欲哭無淚:“我不想被大佬虐啊,在選拔賽的時候就被她趕著跑,好不容易回合賽結束,我還要被她再殺一次,我太難了!”
第三名哈哈大笑:“被大佬親自殺,這是你的榮幸。”
他說完,徑自關閉通訊頻道,解除精神通感,然後立刻跑到後台,準備看看第二名怎麼被殺。
不過剛才那場正式比賽已經足夠精彩,這一場表演賽應該也差不多吧?要知道,第一名之所以是第一名,是因為他不僅對戰勝出,他的操縱動作也隻有兩個微小的失誤,幾乎和零失誤沒有差彆,這……這還是人嗎!
可憐的第二名隻能待在操縱倉裡等,幾分鐘後,楚辭進到了操縱倉內,第二名小心翼翼的道:“大佬,能不能手下留情?”
通訊頻道裡靜默兩秒,傳來楚辭冷淡的聲音:“抱歉,不能。”
第二名:“……”
救命!
兩架高大的機甲出現在了賽場演示屏幕上,一黑一白,就像是棋枰上分立半麵江山的棋子,這兩架機甲動了,賽場上如同刮過去兩道小旋風。
他們一動,靳昀初便知道黑色機甲的操縱機師是楚辭,白色機甲大概知道自己贏麵不大,所以一上來就是最猛烈的攻擊——他直接打開了光流炮彈,在兩架機甲的距離尚未拉近的時刻,企圖用重火力來逼迫對手放棄近戰,因為剛才那場比賽他就已經意識到,不論是操縱精度還是格鬥技巧自己都比不上楚辭,所以能采取的唯一戰術就是重火力壓製。
光流彈的攻擊範圍不小,但是同樣的,它的命中率也不算高,相對於動態目標來說,光流彈更適合用來打擊靜態目標。用它來打擊機甲是不明智的,但第二名並非是為了命中,而是為了讓自己的對手趨避,將雙方的距離拉開到最大而已。
但是沒有。
楚辭並沒有如他所想般倒退,而是在炮彈到達之前,忽然開始高速行徑,到了某一刻,黑色機甲在高速運行之下,做了一個難度極大的疾停動作。
停止之後的機甲依舊在的地麵上滑行出去一段距離,機械腿的履帶之下火花與青煙齊飛。而就在那煙花一樣光點硝煙散去之後,不論是與之對戰的第二名,還是觀賽者都才發現,黑色機甲的右機械腿已然抬了起來。
在所有人震驚到震撼的目光中,就像是時間被拉長,或者是這個動作被慢放……爆炸所產生的玄白光幕像是被一個黑點劃破,尖銳的呼嘯聲中,那台黑色機甲以左機械腿為核心支撐,躍離了地麵,機身在空中倒退的弧線是如此優美。
黑色機甲在空中停滯了大約兩秒鐘,然後猛然前衝!
機甲雖然堪稱龐大怪物,但是在強力的動能引擎係統和推進器的雙倍支撐之下是可以離開地麵的,但是一般來說,機甲離開地麵對能源和引擎係統是雙倍負荷,而且落地的時候需要卸去緩衝力和保持機身平衡,同時還要重新校準機械元件,是一個又浪費時間、又浪費能源,同時還非常容易失誤的高難度動作。
但是所有人都看著那架黑色機甲在空中倒退,堪堪躲過光流彈的核心爆炸範圍之後,逆著爆炸所產生的氣浪便撲了過去。
像一隻凶猛而迅捷的野獸!
“這,這落地還怎麼來得及校準?”
“這樣的速度已經過標準線了,彆說校準,機身平衡都很難維持。”
“剛才那個動作是怎麼回事?我怎麼看不明白……”
“不是標準動作指令公式吧?”
然而讓所有人預想不到的是,黑色機甲並未落地。
它的推進器已經到達了臨界值,而在這個臨界值之下,機甲竟然在空中懸浮了一瞬 ,在這一瞬間之內,黑色機甲肩部的護甲迅速打開,架起迫擊炮筒,對著不遠處的白色機甲放了一枚炮彈過去。
這一炮距離太近,打碎了白色機甲隻堅持了三秒的能量護盾,黑色機甲裹挾巨力轟然落地,直接將地麵砸出了兩個變形的大坑!
金屬元件劇烈的摩擦聲中,明顯快要失去平衡的機身卻偏偏沒有倒下,姿態極其強硬的,如同一個巨大的楔釘,釘入地麵,巋然不動。
它不動如海浪中沉浮的礁石,一動則翻天倒地,白色機甲反而成了要躲避風浪的艦船,可那礁石凶狠的撞了上去,將船體撞了個粉身碎骨,再無生還之力。
觀戰者尚在震驚之中,這場表演賽已經結束。
它就像剛開始,或者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
後台的第三名盯著賽場久久不能回神,心中劃過去的萬般念頭之中,最清明的一個竟然是,幸好我不用和她對戰……
半晌,評委席上的老師們才開始有了一些動作和聲音,其中一個道:“如果是這場比賽,你們會打多少分?”
他旁邊的老師沉默半晌,道:“我沒有辦法打分,他的操縱全部都是違規動作,不論放在哪一項標準之中,全都是要被警告的危險行為。可是……”
“可是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操縱。”另外一個老師歎道,“但我又覺得,機甲本就應該是這樣,強大、冷酷、不可撼動。”
謝可螢坐在靳昀初身邊,忽然道:“你說得對,她確實不應該在賽場,比賽……太小了,你懂我說的‘小’是什麼意思。”
靳昀初笑了笑,道:“但哪怕是循規蹈矩的操縱,他也還是第一名。”
“她的操縱,”謝可螢停頓了一下,道,“倒是讓我想起了當年的你。”
“不一樣,”靳昀初擺了擺手,懶洋洋道,“你們這些搞理論的就是喜歡評價我們機師,但其實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習慣,沒有相同的操縱風格。”
“不不不,我想說的不是風格,”謝可螢道,“而是內核。”
靳昀初曾經是公認的聯邦第一機師,她的操縱風格自然獨一無二,無人能比。不同於林的自由和靈活,靳昀初的操縱依舊能看出標準動作指令公式的痕跡,也不同於她平時不太著調的性格,她的機甲,是極致的肅穆,與極致的瘋狂之結合。
人與機甲這個巨大的機器想比,就顯得如此渺小,可是這樣凶悍的機器要想發揮出更凶悍的實力,卻要依靠人來操縱,可就是在這樣的強烈對比之下,人類意誌與機械能量合二為一反而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據說最完美的機師就是可以掌握這種平衡的人,謝可螢想,大概靳昀初就這樣的人。
“行了,我滿意了。”靳昀初露出心滿意足笑容,“我要回去了,暮少遠還等著我回家吃飯呢。”
“嘁——”謝可螢嗤之以鼻,“這個時候還不忘炫耀自己老公。”
“我就炫耀,我就炫耀你能把我怎麼樣?”靳昀初笑眯眯道,“你還能打我不成?”
“我可不敢打你,”謝可螢擺手,“到時候暮元帥拿我興師問罪,我承受不起。”
過了一會,她暼著眼睛問:“你不是要回去吃飯嗎,怎麼還不走?”
“我在等小林呢,”靳昀初道,“我帶他去我家蹭飯。”
謝可螢驚訝道:“你和她倒是很熟悉?”
“他是西澤爾的弟弟,嚴格來說不應該是你家的親戚嗎?”靳昀初乜了她一眼,“而且你還是人家院長,操的什麼心呀。”
“我都多少年沒回中央星圈了。”
謝可螢是中央星圈名門謝氏身,算是穆赫蘭元帥夫人謝清伊的表妹,但她和謝青巳已經在北鬥星生活了數年,和家族並不親近。
“誒,等等,”謝可螢皺起眉,“弟弟?弟弟是怎麼回事,林不是女孩嗎!”
靳昀初哈哈大笑,也不解釋,轉身揚長而已。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來了?”靳昀初在後台找到了楚辭,帶著他去自己家吃飯,“要不然按照你的性格,肯定不願意參加表演賽的吧。”
楚辭驚訝的看了她一眼。其實他和靳昀初共處的時間並不多,但她卻總是能精準的猜到自己的想法,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一樣。
又或者,他們之間存在某種相似之處。
“我感知到你了,”楚辭說道,“然後我就去前麵看了一眼,發現你真的來了。”
靳昀初挑眉:“你的精神力感知這麼精準?”
“嗯,”楚辭道,“其實比起操縱我更擅長感知。”
“這樣啊……”
“明天跟我去一趟晴空星。”靳昀初道。
“去晴空星做什麼?”
“我是去視察,你嘛,就去熟悉一個艦隊結構和人員,”靳昀初瞥了他一下,道,“你以為探索任務這麼好執行?要乾活的!”
“……哦。”
等到了靳昀初的家裡,楚辭發現元帥府邸除了暮元帥之外,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老沈?你在這乾什麼。”
“當然是來蹭飯。”沈晝攤手,“我本來是想提前告訴你的,可是靳總不讓,說是要給你一個驚喜。”
他湊過來仔細觀察楚辭毫無變化的麵部表情,道:“可是我看你怎麼好像也不太驚喜的樣子,甚至都沒有多少驚訝……”
“因為我在外麵的時候就感知到你了。”
“好吧,”沈晝說,“你們精神力者真討厭。”
楚辭:“說的好像你自己不是一樣?”
沈晝:“……”
他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飯馬上就好,你們再等一下,我去給暮元帥幫忙。”
說完就閃身進了廚房,靳昀初趴在廚房門口觀察了好一會,嘖嘖稱奇:“暮少遠竟然沒有把他趕出來?”
楚辭道:“這不是個好消息。”
靳昀初一愣:“什麼意思?”
“沈晝的廚藝怎麼說呢,”楚辭斟酌了一下,道,“就是多少有點出人預料。”
“我一時間竟無法領會到你這句話裡的用意……”
而等到開飯的時候,靳昀初看著桌子中央一盤灰褐色的玩意,陷入了沉思。
“這是什麼?”她問。
“這是沈老師的傑作。”楚辭說。
暮少遠一言不發的坐下來,將筷子遞給了靳昀初,靳昀初依舊盯著那盤詭異的菜品,目光毫不偏移,半晌,她終於忍不住問暮少遠:“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我合理懷疑你是不是想報複我。”
“我和他打賭,”暮少遠微微抬頭看了沈晝一眼,“輸了,所以讓他做了一盤菜。”
靳昀初:“……”
她開始卷袖子:“什麼賭,我來幫你贏回來。”
“一個小玩笑而已。”沈晝笑道。
“玩笑?”靳昀初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那盤黑糊糊的菜上,她心想,這玩笑開得,代價屬實有點大。
午飯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開始。
靳昀初看著楚辭和沈晝,甚至暮少遠都神色如常的夾了那盤菜,然後咽了下去,她的筷子三過菜碟而不入,終於忍不住問楚辭:“真的……能吃?”
楚辭說:“能吃是能吃。”
靳昀初終於還是忍不住嘗了一口。
……甚至有點好吃。
但是它的外表不配他的靈魂。
她忍不住感歎:“沈晝啊沈晝,你是怎麼將一道明明還不錯的菜做的看起來這麼……詭異的?”
沈晝謙虛的道:“這是目前來說唯一一個沒有點上的技能。”
飯後,靳昀初在將盤子丟進洗碗機裡時,隨口問暮少遠:“你和沈晝打了什麼賭?”
暮少遠關上水龍頭,道:“他說他知道今天上午都去了哪裡。”
“然後呢?”
“我以為你沒有去學校,因為你昨天念了很多次說你不會去看機甲聯賽的決賽。但是你和小林一起回來了。”
靳昀初:“我和小林一起回來並不代表我去了學校。”
暮少遠點頭:“我看了你的行蹤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