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從區位對接門往回走的時候, 已經過了淩晨二時。她的終端閃爍著刺目的紅光,這是電量耗儘的警示。
在發射台上目睹運輸艦起飛,消失在灰茫茫的大氣層中, 濃鬱而陰冷的夜色被紅色和藍色的霓虹侵染,於是雨幕中稀薄的、幽靈一般的霧氣也仿佛有了色彩。但這色彩是沒有溫度的,看上去銳利而易碎, 讓橙子想起多年前她在碾壓場撿破爛的時候,經常見到的那種透明晶體材料碎片, 各種顏色,碎裂的, 各種尖銳的形狀, 水滴淋上去的時候, 會反射出不同顏色的光。
這些記憶已經很遙遠了……
今天送出去的是一批骨殖原件。她原本不明白這些改造人材料離開了自由彼岸還能運送到什麼地方, 整個霧海最先進的改造人技術全在這裡了。
但林告訴她, 她的老板西赫女士擁有不同的實驗室,也因此, 她的很多收下都是改造人。
橙子是後來才從朱葉的終端中看到了這個名字的,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但隻要一想起仿真皮膚店地下室那截染血的白色衣襟, 她就忍不住顫抖。
這是她第一次運輸改造人材料, 而其他大多數時候, 她隻需要接收某個在自由彼岸降落的星艦, 有時候需要給星艦加能源,有時候需要重新換一架運輸艦。她以檢查作為借口去看過星艦艙的內容物, 大部分都是軍火。
可是這麼大批量的軍火從何而來?
橙子按捺住內心的疑惑, 她知道調取星艦的航行記錄或許就能得到線索, 但她並沒有這麼做, 而隻是按時完成西赫女士交代給自己的工作,小心謹慎,話也不多。
回到住所的時候已經過了淩晨三時,她疲憊的打開門,心裡盤算著明天和後天的工作,送走今天的這批貨後似乎就沒有——
陰冷的戰栗爬上她的脊背,就像是落了一隻蟲子,她伸手去掛衣服的動作凝滯在半空中,屋子裡有人!
照明毫無征兆的亮起來,橙子緩慢而僵硬的回過頭,看到流理台旁邊站著一個笑容微冷的白衣服女人。
橙子不可抑製的瞳孔交縮,用了畢生的意誌力才沒有轉身奔逃。她的胸腔起伏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才張開乾涸的嘴唇:“您,您找我有什麼,吩咐嗎?”
女人沒有說話,橙子慢慢往前走去,距離近了她方才看出端倪,眼前的白衣女人雖然和那天在地下室的麵容毫無二致,但橙子可以篤定她們是並非同一個人。
這個女人身上並沒有那種讓人想要逃離的危險氣質,僅僅隻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笑容也毫無變化。她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卻讓橙子覺得充滿了違和。
“後天將會有一批特殊貨物到達。”女人說道,聲音柔和,語氣停頓得當,像夜裡的陰風,吹過低垂的纜線,在簌簌地響。
“需要你親自去接收,”女人繼續道,“然後送到占星城。”
橙子道:“每一批貨物都是我親自去查驗過的。”
“我知道,”女人漫然道,“但是這一次,你的工作不僅僅是接收和查驗,還有護送。”
橙子愣了一下,隨即道:“是要我跟隨貨物一起去占星城嗎?”
女人點頭:“是的。”
“貨物要到占星城的幾層?”橙子試探著問,“具體地點是?”
“這些你不用操心,你隻需要保證貨物的安全就可以了。”
橙子低下頭:“好的。”
女人說完,轉身走吃了房間。
橙子壓下內心想要跟蹤的想法,緩步到了窗戶跟前等待了許久,也沒有看到女人走公寓門,她應該是從後巷的樓頂離開了。大門口被她貼了一截極細的透明膠帶,但是她剛回來進門的時候膠帶並未斷裂,可是一進屋她就發現屋子裡另有其人……她仔細檢查了屋裡所有的窗戶和通風管道口,全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那個女人是怎麼進來的?
橙子忽然覺得有些冷,她抱著手臂坐在了沙發上,半晌,真的打了個寒戰。
如果對方實力超群,要進入她的住所不留下任何痕跡應該也不難,比如林,他前幾次到訪,橙子就完全沒有發現他的蹤跡,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可是那個女人……她真的有這樣的實力嗎?
再聯想到,雖然麵容相同,但是實際上卻並不是同一個人,橙子甚至覺得,會不會這樣麵容相同,行蹤詭秘的白衣服女人有無數個,她們分布在霧海的各個角落,執行著西赫女士的各種命令和任務。
次日,橙子將原本在菱形方塊接轉的幾個人調度了過來,按照白衣服女人的要求,讓他們在淩晨時分等待在區位對接門,星艦降落之後,貨物迅速就被轉移到了另外一架星艦上,然後幾乎毫無間隙的起飛。
這架星艦的駕駛師是一個絡腮胡的獨眼龍,橙子無法分辨他是不是自由彼岸的人,他又從哪裡來,他似乎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就這樣一直沉默著,直到星艦降落。
星艦降落之後橙子和她的手下並沒有離開星艦艦艙,隻是有幾個沉默的工人鑽進廊橋上來,搬走了艦艙裡的貨物,然後獨眼龍駕駛師就再次起飛,但並未將他們送回自由彼岸,而是中途經停在一個樞紐站上,橙子隻能自己找星艦再回去。
“這是做什麼啊?”其中一個手下懵然道,“就這樣跟著走一趟,什麼話也不說,也不做?”
應該是但心中途出意外……橙子這樣猜測,但是她並未說出口。
“我連剛才去了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彆說剛才去了什麼地方,我連這裡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都閉嘴,”橙子喝了一聲,“去區位對接門的中控室問問,最近時間點有沒有飛自由彼岸的星艦,我們回去。”
“是。”
橙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終端,信號又回來了。
但是剛才在那架星艦上的時候,終端信卻是丟失狀態,如果想要通訊,或者向外界發送什麼信息,全都不被允許。
“你們都是自由彼岸人?”橙子隨口問。
其中一個小辮子男生道:“我是占星城的,不過我家在下層。”
他摸著後腦勺笑了笑:“不然我也不會去自由彼岸想要謀一份出路……”
“你家在幾層?”
“三十一層。”
橙子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當天晚上,她再次在自己寓所中見到了那個白衣女人。她如同一隻幽靈般無聲出現,周深縈繞著神秘的霧穴,橙子覺得自己如履薄冰,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吞噬而進。
“做的很好,”女人輕柔地說,“這星期還會有兩次這樣的任務,希望你能做好準備。”
橙子沒有明白這樣一無所知地跟隨著星艦來回有什麼意義,直到第三次跟著運輸艦去往占星城時,她驚訝地發現駕駛師換了一個,不再是前兩次的獨眼龍了。她雖然沒有詢問,卻也並未掩飾自己麵上疑惑地神情,向她交接的那個人低聲道:“他死了,因為上次回航的時候打開貨物箱子看了一眼。”
橙子霍然明白了那女人說“很好”的意義。她不聽,也不看,更不會說話和詢問,隻是如同機器人一般將貨物送到交接點,然後回程。在這一瞬間,橙子覺得她需要的可能不是活人,而隻是會工作的機器。
這很可怕,人有時候無法控製自己好奇的本能,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有可能因此而丟了性命。
回到自由彼岸,橙子叫來小辮子男生,問道:“這幾次任務都叫你跟著我,是因為老板說以後這樣的任務都不會少。你本來就是跟貨物跑的,我的意思是以後去占星城的任務你常駐,怎麼樣?”
男生頓時喜形於色,因為這種跟隨貨物離開占星城的遠距離任務薪金是要比平時高的,而且一路上也不用做什麼,隻需要坐在艦艙裡就好了,在他看來就是躺著賺錢,於是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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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星期就去中央星圈?”奧蘭多拖長了聲音,“真羨慕你這種沒有開學的,可以到處跑著玩。”
“玩什麼玩。”楚辭打斷他的話,“我去告訴實驗室的老師說要去中央星圈,她說正好讓我代表我們實驗室去首都星科技大學做個交換交流,這兩天她就在和學校那邊聯係了,原本西澤爾的任務是在下周末,結果我下周一就得走。”
奧蘭多驚訝道:“為什麼?碩研的交換交流不是都要提前一個月打申請,等到教育署審批走完都半個月過去了,怎麼到了你這,三天就搞定了?”
“老師說,首都星科技大學的每年都發邀請函件過來,但是我們實驗室一直沒有空閒的人手,這不是剛好有我這個苦力……所以審批程序應該很早之前就走完了吧。”
“你們實驗室人手不夠……笑死,現在哪個實驗室不是實習生一堆,是沒有合適的人選吧?”
“不,”楚辭冷漠道,“就是人不夠。我們實驗室算上我的導師秦教授,一共也隻有五個人。”
奧蘭多:“……”
“你們這個團隊,”他斟酌著道,“真是精簡。”
楚辭攤手:“秦教授、兩個項目負責人、一個碩研、還有我這個實習生準碩研,沒了。”
奧蘭多震驚:“一個實驗助理都沒有?”
楚辭點頭:“沒有。”
所以達蒙經常去彆的實驗室“借”實驗助理和實習生,搞得彆的實驗室項目負責人一見他都會皺起眉頭,第一念頭是不是他又要來借人。
“我不理解,”奧蘭多聽了直搖頭,“我小老板的團隊都要六個人,怎麼秦教授這種大佬,實驗室裡隻有五個人?”
“誰知道呢。”
“難怪要你去交換交流……”奧蘭多嘀咕。
楚辭和奧蘭多已經聊完了楚辭要去中央星圈交換交流、秦教授的實驗室隻有五個人這兩件事,可是陳柚還是沒有來。
又過去了五分鐘。
“抱歉……抱歉,讓你們,等了這麼久,”陳柚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過來,“最近的便利店裡沒有我想經常喝的那種牛奶,就多走了一段路去了隔壁大熊座的超市。”
奧蘭多忍不住吐槽:“知道的你是去了大熊座,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去了材料廠呢。”
陳柚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茫然道:“我去材料廠乾什麼?”
奧蘭多:“買牛奶嘛,從挑選牛奶盒包裝材料開始。”
陳柚:“……”
她翻了個白眼,剛要開口,楚辭立刻打斷了她的話:“學姐還在等,她可比我們所有人都要忙。”
陳柚和奧蘭多果然都閉上了嘴,和楚辭一起匆匆忙忙的上了空軌列車。
車子從水底長廊高速穿行過去,到地方時,距離他們和艾薇拉約定的時間剛剛過去五分鐘,陳柚鬆了一口氣:“幸好趕上了。”
“看來以後你提前半個小時出門已經不行了,”奧蘭多吐槽道,“提前一個小時吧。”
“我都說了今天這是個意外!”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幾分鐘,”艾薇拉和他們迎麵走過來,笑道,“你們也剛來?”
楚辭點了點頭,艾薇拉莞爾:“那正好,先吃飯吧。”
陳柚看完餐廳的飲料單後覺得沒有自己想喝的,就拉著奧蘭多去外麵買飲料,而楚辭東張西望找了一會,疑惑道:“學長呢?”
“奧蘭多沒有告訴你?”艾薇拉回過頭道,“他上次五七節和我們聚過之後沒過幾天就去了中央星圈,要暫時留在那邊工作一段時間呢。”
“奧蘭多沒有說過,”楚辭無奈道,“我還以為今天是學長叫我們出來。”
“是我,”艾薇拉道,“我前幾天才知道你申請到了秦教授的碩研,所以就想和你們吃個飯,順便幫你慶祝一下?”
“這有什麼好慶祝的……”
“秦教授已經好幾年沒有帶過研究生了,”艾薇拉道,“而且他年紀大了,恐怕也都快退休了,這樣的機會不可多得。”
楚辭點了點頭。
“對了,學長是在首都星嗎?”他問。
“我不是很清楚,”艾薇拉沉吟了一下,道,“他經常在各個子公司和分部之間來回,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就在首都星。”
楚辭敏銳地察覺到這句話裡的不對,他眨了眨眼,問:“你和諾亞學長吵架了?”
艾薇拉驚訝:“你怎麼知道?”
楚辭攤手:“猜的。”
“你猜的可真是準,”艾薇拉笑著搖頭,並不避諱這件事,“他去中央星圈前一個星期我們就吵架了,後來不知道是因為太忙還是怎麼回事,反正一直也沒有聯係。”
楚辭想了想,道:“他向你告白了嗎?”
艾薇拉搖了搖頭。
楚辭無語:“他可真沉得住氣,一裝啞巴就裝好幾年。”
艾薇拉錯愕:“好幾年?”
楚辭比她還驚訝:“他上學的時候就喜歡你,你難道沒有看出來?”
“我還真……一點也沒有看出來。”艾薇拉哭笑不得,“我們兩家是世交,我和他從小就認識,一直都很熟悉。”
她停頓了一下,無奈道:“甚至可能熟悉的過了頭,讓我都不能察覺……他上學的時候就喜歡我?”
“我總覺得他應該喜歡你很多很多年了,”楚辭道,“隻是一開始沒有意識到。後來我知道的時候他勒令我誰也不準告訴,那時候他還很苦惱要怎麼追求你。”
結果誰知道追求了這麼多年,竟然毫無進展。
“勒令你?”艾薇拉忍著笑,“這確實像是那個時候的他會做的事。”
楚辭感喟道:“克裡斯托弗·諾亞,真是個廢物啊……”
艾薇拉笑著搖頭:“彆這麼說,我了解他,他隻是放不下麵子來開口罷了。”
楚辭鬱悶:“你竟然還替他說話?”
艾薇拉笑而不語。
“我下個星期要去中央星圈做交換交流,”楚辭道,“等我去了幫你教育一下他。”
艾薇拉明亮的眼睛中笑意流轉:“好啊。”
陳柚果然又買了好幾杯果茶回來,楚辭奇怪道:“這裡隻有四個人,你買六杯飲料做什麼?”
“我想嘗嘗不同的味道嘛……”
結果第一杯就踩了雷,她死活不肯再喝第二杯了,最後吃完飯走的時候還剩下兩杯飲料,奧蘭多帶走一杯,剩下的一杯楚辭隻好拎走。
“你彆看我,”奧蘭多偏過頭,“我勸過她了,沒用。誒,你帶回去晚上吃飯的時候喝吧。”
楚辭道:“我帶回去給穆赫蘭參謀長喝。”
奧蘭多:“……行吧。”
結果西澤爾今天加班到晚上才回來,就像周末那束壞掉的玫瑰花一樣,楚辭覺得給男朋友喝放得時間太長的飲料不太好,於是下午得知西澤爾要加班的消息之後就將那杯飲料自己喝掉了,等西澤爾快回來的時候,又重新給他買了一杯。
“怎麼想起來買飲料?”西澤爾詫異道。
“本來是中午吃飯的時候陳柚買的,我想帶回來給你,但是你要加班,我擔心放太久變質,就自己喝掉了。”楚辭道,“給你重買了一杯。”
“喝掉了就算了,不用重買。”
楚辭“切”了一聲:“那你彆喝。”
“不行,”西澤爾笑道,“男朋友買的,一定要捧場。”
楚辭朝著他扮了個鬼臉,道:“我周一去首都星了,你彆忘了。”
西澤爾回過頭:“幫你訂航班票?”
楚辭理直氣壯:“去送我!”
西澤爾了然:“好。”
剩餘的幾天轉瞬而走,西澤爾將楚辭送到天樞港,不知道想起什麼,皺眉道:“為什麼非得今天走?不能等到周末和我一起去嗎。”
“申請書上是這麼寫的,我能怎麼辦?”楚辭聳了聳肩,“而且也就五天而已,到時候你自己去不就可以了。”
西澤爾依舊皺著眉,沒有說話。
楚辭將包跨在背上,小聲道:“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分開?”
西澤爾挑眉:“你說呢?”
楚辭笑了起來:“可是真的隻有五天啊,穆赫蘭參謀長,彆這麼小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