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穆赫蘭元帥擺手,“等不了多久的。”
舒白笑著對楚辭道:“那邊就是風聲公園,你可以過去玩一會,等管製放開我叫你。”
楚辭下意識要拒絕,穆赫蘭元帥卻忽然開口:“去吧,過去看看。”
“哦,”楚辭解開安全帶鎖扣,一抬眼卻發現穆赫蘭元帥和他動作一致,楚辭詫異道:“您要下去?”
穆赫蘭元帥甕聲甕氣道:“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從升降梯下了架空橋,風聲公園是一座城市花園,和周圍的建築並沒有特定界限,甚至讓人覺得穿過大廈林立的噴泉廣場就看見了大片大片的碧草如茵,突兀地像是忽然回到了自然。
工作日的下午,公園裡並沒有多少人,穆赫蘭元帥今天雖然穿著軍服,卻並沒有戴肩章,偶然有過路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也都一瞥而過。他走得很慢,仿佛是在欣賞風景,楚辭順手敲了敲終端,詢問埃德溫所謂的學生遊行是怎麼回事。
埃德溫的聲音在他耳朵裡道:“因為上個星期開始實行的《基因法議案第二十三次修正案》這一版《修正案》從三年前就已經出了草案,但是學界和政界一直爭論不休,因此擱置到最近才正式頒布,上星期日正式實行。”
楚辭有些驚訝,在終端屏幕上打字:【三年前的草案現在才頒布?這麼大的爭議,總統辦公室沒有強行叫停?】
埃德溫道:“這正是總統先生在一力推進的。”
楚辭又寫:【學生遊行的原因是?】
“《修正案》第十三條,將基因控製局數據庫資料留存時間從二十年變更為三十年。這完全不符合常理,反對者們需要議會大廈給一個正當的理由。但是那座大廈的政客們總是以各種花語搪塞過去,所以今天,首都星社會大學的學生才組織了抗議遊行。”
楚辭緩慢地擰起了眉頭。
已經走到他前麵的穆赫蘭元帥回過頭,沉聲道:“阿辭,走在路上不要看終端。”
楚辭連忙將終端合上,快步追上他。
“我剛才查了一下學生遊行的原因。”他道。
穆赫蘭元帥停下腳步:“什麼?”
楚辭將基因法案的事情說了一遍,穆赫蘭元帥卻隻是點了點頭。
楚辭疑惑道:“可是數據留存時間延長這種無關緊要的修改為什麼要抗議?”
“表麵看起來無關緊要。”穆赫蘭元帥緩慢地道,“但是人類在三十歲之後基因就會趨於穩定,所以之前的數據留存時間是二十年。。”
楚辭思索道:“延長了數據留存時間意味著……人類的基因很有可能過了三十歲也依舊不穩定?”
說到這他忽然想起,當代基因異變已經控製得當,大部分人一輩子也不會見到一次。但是楚辭“有幸”見到兩次,可不論是錫林落水集的小乞丐,還是主衛三空港的站務員,毫無疑問他們都沒有超過三十歲。
而《修正案》中驟然延長數據留存時間是否意味著……
“三十歲之後的人也有可能出現突發性異變?”
他驚訝地問。
穆赫蘭元帥沒有回答。
楚辭道:“您對這個《修正案》的看法呢?”
沉默半晌,穆赫蘭元帥道:“我沒有什麼看法。”
楚辭有些訝然看向他,他卻隻是搖了搖頭:“因為某些原因,我對和基因論有關的話題,一向都是保持沉默。”
“因為西澤爾的姑姑?”楚辭問。
穆赫蘭元帥暼下一抹深沉的眸光:“你知道?”
這雙冷綠的眼睛和西澤爾幾乎一模一樣,隻是穆赫蘭元帥的眼窩更深一些,因此眼皮褶皺更寬,壓得睫毛有些塌,於是隻要稍微垂下眼簾,就會遮住眼睛中的神光,顯得神情莫測,不可捉摸。
在過往的幾十年裡,他從不願意提及自己失蹤的妹妹,而這件事本來知道的人就極少,久而久之,就像是沒有人再記得傑奎琳·穆赫蘭這個名字。
他也不記得。
就像被他刻意藏在書櫃中角落裡的舊照片,如果看不見就是不存在,如果不提及就是沒有發生過——
人總是善於自己欺騙自己。
楚辭道:“我有一次問西澤爾靳總的事情,他告訴我的。”
“靳昀初……”穆赫蘭元帥倏而有些感慨,“她和我也是同學,隻是比我低幾屆。”
他停頓了一下,有些惋惜地道:“如果不是因為那次事故,她應該已經接了老李的班……我們上學的時候,她就已經非常非常出色了。”
西澤爾說過,他的父親幾乎從不誇讚誰,可是從他口中卻可以聽見這樣賦予了諸多程度詞的稱讚,可想而知年輕的靳昀初是怎樣一個光彩奪目的人。
他們走過了空蕩蕩的演講角,白鴿從古樸的天使雕塑上起飛,迎著風,而風從遠方的林海中穿行而來,又徜徉而走。時間已經臨近黃昏,噴泉水流中折射出安靜的、七彩的光輝,影影綽綽,像是一個朦朧的夢境。
“現在的年輕人都不願意來這裡,”穆赫蘭元帥道,“從前一到下午或者周末,這地方就非常熱鬨。”
“您很喜歡這裡?”
穆赫蘭元帥的回答聽上去有些答非所問:“年輕的時候和朋友經常來。”
楚辭的目光追隨著一隻白鴿一躍而起,天邊的雲彩被暮光浸染,逐漸泛起厚重的金紅。
他輕聲問:“您的那位朋友,是不是叫林?”
風吹得他的聲音有些不真切,可是周圍隻有風過樹林的響動,連綿著,一聲一聲,低湧著。
穆赫蘭元帥問:“也是西澤爾告訴你的?”
楚辭卻搖了搖頭,他道:“林是我父親。”
“什麼?”穆赫蘭元帥像是沒有聽清。
於是楚辭又重複了一遍:“您那位朋友,他是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