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嗯”了少一聲:“您不要把我當小孩子,我很厲害的。”
穆赫蘭元帥極其短暫地笑了一下,笑意很快隱沒在其他紛雜的情緒中,他沉默了幾秒鐘,道:“你一直都知道?知道林……你父親和我是朋友。”
“一開始不知道,後來才知道的。”
“難怪你那天在書房裡盯著那張照片看了那麼久。”
楚辭笑了笑,道:“我離開錫林的時候很著急,什麼都沒有帶,我本來覺得我都已經忘了他長什麼樣子,但是看到那張照片後又覺得,我沒有忘。”
穆赫蘭元帥問:“他後來……和之前比,變化大嗎?”
“老了很多,”楚辭道,“可能是害怕被人認出來,留了滿臉的胡子,所以我小時候很討厭被他親。還經常戴著一副很重的眼鏡,後來好像有一點駝背,但不知道是不是工作的時候彎腰太久的緣故。”
“工作?”
“他給人家修無限網絡和調試信號賺錢,還經常鼓搗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穆赫蘭元帥張了張嘴,他無法告訴楚辭,自己記憶中的林和他所說的完全像是兩個人。他也無法想象,那個意氣飛揚、自由不羈的天才科學家是如何變成這孩子口中不修邊幅,靠著做零工維持生活的網修工。
他明明應該成就非凡,卻甘願蝸居在無名的小星球上聊以度日;他明明有朋友,他們可以比親兄弟還要親密,但他卻寧願孤身一人和這個孩子相依為命,以至於他離世之後,楚辭就變成了孤兒。
這時候穆赫蘭元帥才驚覺,和一個孩子談論他已故的父親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他歉疚地道:“對不起阿辭,我不應該讓你回憶這些事情,節哀。”
“沒關係,”楚辭低聲道,“而且,這句話也應該我對您說才是……節哀。”
“確實,”穆赫蘭元帥苦笑,“我已經三十年沒有見過你父親了,但是忽然聽到這個消息,還是不能相信。”
他看向噴泉不遠處的演講角,感喟地道:“我們年輕的時候,林最喜歡周末來這裡,他是個無神論者,不信仰任何宗教,卻對埃爾·卡諾的自由主義充滿熱情,每每來這裡都要發表一二演講,或者和彆人爭論不休,而我根本聽不懂他們爭吵的問題,就在旁邊等著。”
楚辭道:“那個時候,您一定很煩他吧。”
“沒有,”穆赫蘭元帥輕微地搖頭,“我沒有覺得煩。”
林和彆人辯論的終局往往都是被他拉走塞進車子裡,在回去的路上,他還要再高談闊論幾句,而在這個時候,奧布林格·穆赫蘭隻肖說一句,去東市場吃夜宵,林就會立刻將他的什麼“主義”拋之雲外,轉而研究如何填飽自己的肚子這一實際問題。
傑奎琳是不願意去改造城區的夜市的,但是謝清伊卻很感興趣,說來好笑,奧布林格和謝清伊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在夜市度過的。
那時候,穆赫蘭元帥想,他不僅不覺得煩,那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了。
交通管製兩個小時後才放開,因此等他們回到家裡的時候,西澤爾已經到了,穆赫蘭元帥滿臉陰沉地將西澤爾叫去了書房,楚辭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朝他比口型:“自求多福。”
西澤爾無奈地笑了一下,大概已經猜到了是什麼事。
謝清伊看著父子倆一個氣勢洶洶一個波瀾不驚地進了書房,進去之後還將門關得嚴嚴實實,不禁疑惑道:“這是怎麼了……”
她抱著小白摸了幾下,又問楚辭:“你們不是下午三點就回家了嗎?怎麼現在才到。”
楚辭說:“路上遇到學生遊行,交通管製了,就等了等。”
一個小時過去,那父子倆已近沒從書房出來,穆赫蘭夫人將小白遞給楚辭,蹙著眉頭上了二樓。結果她剛走到樓梯平台,書房門就開了,西澤爾神色如常地走了出來,而穆赫蘭元帥在門口叫道:“阿辭,阿辭?”
楚辭跑上樓梯:“怎麼了?”
“你跟我來,”穆赫蘭元帥朝他揮了揮手,“來。”
他帶著楚辭上了三樓。
三樓的房間都是空的,門扉緊閉著,看樣子已經久無人踏足。
他們去了最儘頭的儲物間。
儲物間裡黑洞洞的,連照明都沒有開,穆赫蘭元帥就這樣走進去,從裡搬出一個箱子來。
儲物間是全封閉的,也會定期打掃,因此箱子上也沒有什麼灰塵,穆赫蘭元帥將箱子擱在欄杆底下的台階上,頓了一下,低低對楚辭道:“這都是你父親的東西,可能你也用不到了,但……總也是個念想。”
楚辭將箱子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謝什麼,”穆赫蘭元帥道,“雖然林那家夥不在了,但我和你伯母還在,你不是一個人,其實不管他在不在,這裡都是你的家,記住了嗎?”
“嗯……”楚辭點頭,“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