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忽然這樣說?”穆赫蘭元帥和緩地問。
“剛才不是說過, 做夢了。”穆赫蘭夫人的語氣裡有輕微的躁鬱,夢中那些真實的情緒俱像是雨中升騰的水汽,彌漫著,彌漫著, 就不見了。
她沒有說做了什麼夢, 穆赫蘭元帥也就沒有多問, 換了個話題:“艾黎卡不是說今天回來?人呢,這會還不見?”
“已經回來了, ”穆赫蘭夫人道,“但我剛才看的時候, 她好像又出去了, 可能是有什麼事吧。”
穆赫蘭元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隨口道:“這群孩子沒一個著家的, 西澤爾也就算了,艾黎卡也常年到處跑, 阿辭又是為什麼,也要去北鬥星?”
“這我哪裡知道?”穆赫蘭夫人不滿道, “孩子都張大了, 肯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你年輕的時候——”
她說著聲音倏然消匿無蹤,穆赫蘭元帥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冷哼道:“我年輕的時候也沒有他們這麼忙, 一個一個都好像比我這個陸軍元帥還要忙似的。”
穆赫蘭夫人沒有說話, 她從躺椅上起來, 去了自己平時處理事務的小起居室。
升降桌下擱置著一個可組合的櫃子, 已經多年沒有動過, 但她知道, 這櫃子最底層,放著一把槍。
就是當年傑奎琳最後一次回家裡時帶的那一把。
當時的謝清伊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心理,沒有按照傑奎琳說的,將那把槍交給自己的丈夫,而是將它藏匿了起來。那把槍裡還有三顆子彈,但是她想,隔了這麼多年,恐怕早就已經不能用了,就讓它一直在櫃中躺著。
如同那段回憶,再沒有第二個人知曉。
那是她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傑奎琳情緒失控。這位叢林之心的首席科學家從來都冷酷而莫測,哪怕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麵前,她也不袒露心跡,她總讓謝清伊想起精密而冰冷的公式,她漠然的、洞察一切的目光像實驗室裡透明儀器反射的燈光和暗影。可是那陣槍聲過後,謝清伊見到了她的另外一麵。
掩蓋在冷靜之下暗湧的瘋狂,不可控的破壞欲和毀滅欲,還有近乎偏執的掌控欲。
也許林的背叛給她造成的影響比彆人所看到的要深很多,不然她怎麼會連一張照片都不願意放過?相框碎得徹底,老照片也燒焦了邊角,她走後謝清伊不得不將照片送到古著店裡重新修複,才有了書房裡後來被楚辭看到的一幕。
這些事情確實已經過去很久了。
謝清伊拿了中午公司秘書送過來的書寫板,回臥室的時候見管家正指揮著清掃機器人從艾黎卡的房間裡出來,她訝然道:“早上不是剛打掃過嗎?”
“艾黎卡小姐打翻了東西,”管家畢恭畢敬道,“叫我幫她收拾收拾。”
謝清伊見房間門還開著,不禁往裡看了一眼,道:“還沒有收拾好嗎?”
管家猶豫了一瞬,道:“有好幾個飾品損毀比較嚴重,需要包起來送去店裡修。”
謝清伊的目光越過管家身側,看見妝台前的地毯上到處都是滾落的珍珠和琉璃流蘇,歎氣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你去幫她送到珠寶店裡吧,”她說道,“我會告訴她的。”
謝清伊給桐垣連了個通訊。
“舅媽?”桐垣溫溫柔柔地道,“怎麼了。”
“沒什麼事,外麵天氣不好,你早點回來。”
“啊,我走遠。”桐垣微笑道,“和王斯語在我們以前經常去的那家間餐廳吃飯呢,我們很久沒見了。”
王斯語上學的時候和桐垣關係很好,兩家又住得不遠,就經常約出去玩。謝清伊知道那家間餐廳,確實離家裡很近,開車過去不過幾分鐘的功夫。
“好。”她應道,“對了,摔壞的珠寶我讓盧克斯幫你送去店裡修了,怎麼這麼不小心?沒有傷到吧?”
“沒,本來想去拿架子上的一對耳環,結果不小心把架子碰倒了。”桐垣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隻好什麼都沒戴。”
謝清伊笑著搖了搖頭:“毛手毛腳的……”
“就是著急出門。”
通訊結束,謝清伊轉身往臥室走去,卻不知道怎麼的,再次回頭看了一眼桐垣的臥室。門卡在中間,半敞著,與門框隔開一方狹窄的長方形,碧綠的碎琉璃和潔白地毯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顯得雜亂而又詭異的美麗。
這一幕竟然和她方才夢中,傑奎琳開槍過後,臥室地板上的廢墟所重合。
真奇怪……謝清伊想,艾黎卡和傑奎琳雖然是母女,卻一點也不像,不管容貌、性格還是脾氣都好像天差地彆,可是她又確實是傑奎琳的女兒。
她將要收回目光時,瞥見道門扉中間卡著一顆珍珠,剛想提醒管家彆忘了,隨即倏然想起,這件珍珠項鏈是桐垣去凜江星係出差後她帶回來的,因為樣式太明豔覺得不適合自己,就送給了桐垣,但當時桐垣說自己已經有不少類似的款式,所以問她能不能送人,謝清伊就隻好用盒子包起來放在了她妝台右側,可是桐垣那個水晶架在妝台左邊,架子倒了,應該不論如何都碰不到珍珠項鏈的盒子……
可是她為什麼要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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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穆赫蘭夫人?”王斯語問道。
“是,叫我早點回去,”桐垣漫然笑了一下,眼眸明媚,歎道,“我都已經二十幾歲了,她還老覺得我是孩子,晚上出門總是要叫我早點回家。”
“她是關心你,”王斯語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媽媽……以前在的時候,也這樣。”
桐垣張了張嘴,輕聲道:“抱歉。”
“沒關係,都已經這麼久了,我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