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納星係的騙局, 最終竟然是為了背後那一筆項目款?”靳昀初語氣感歎,似乎覺得嘲諷, 她哂了一下, 道,“為了錢,這些人也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我能抓到蛛絲馬跡的就已經有兩起, 這兩筆錢加在一起足夠修築半個夜潭水庫,”沈晝冷然道, “誰知道在這背後還有多少項目經費、采購款被這些人撈走?”
“自古腐敗都不會絕跡。”靳昀初搖了搖頭,平靜地道, “彆說首都星, 就是邊防軍內部, 我也敢說這樣的情況不在少數, 隻是都藏在陰暗角落裡,沒有被誰扒拉出來罷了。”
她低著頭,自言自語似的道:“S俱樂部……”
“你是怎麼知道,湯馬斯是這個俱樂部的成員?”她饒有興致地問。
“吳霖,您還記得嗎?就是當時加納星係探索項目的申報人。”
靳昀初點了下頭。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在春秋星的一個小星球上賣鐘表,”沈晝摸了摸下巴,“我覺得既然我能找打他, 那彆人應該也可以, 就把他轉移到了北鬥星來,讓米貞找熟人幫忙給他安排了個在第一集團軍管理倉庫的活兒, 他沒事不會出軍區,這樣就安全多了。”
“而且我還會讓小林定期過去看看他, 如果有什麼可疑的人或事, 就都幫他排除掉。”
靳昀初聽了差點笑出聲, 指著他道:“沈晝啊沈晝,我真是沒想到,你做這些地下活計可真是有一手。”
沈晝謙虛:“一般一般。”
“我有時候真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從哪學的這些?”
“這還用學麼……”沈晝摸了摸鼻子,心想不管是誰,隻要在霧海混兩年是不死,這還不是無師自通?
“我會和加特比恩打招呼,讓他關照一下那位吳教授。”靳昀初說著停頓了一下,輕微歎氣,“命運真是無常,星研院的教授,最後卻落了個管理倉庫的下場。”
“他本人倒是對這些不太在意,覺得能活著就行。”沈晝笑了笑,猶豫道,“靳總,關於他的事你也清楚,當年……”
靳昀初抬起頭看向他:“嗯?”
沈晝低聲道:“雖然可能和您沒什麼直接關係,但我覺得還是告訴您一下比較合適。他和李夫人,就是朵莉絲·李,奧蘭多母親的那件出軌緋聞是假的,他們並沒有私情。”
靳昀初愣了一下:“假的?”
沈晝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那李紓為什麼還要——”她說到這話音戛然而止,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眉心皺起了輕微的褶。
對於他的老師李政來說,那段時間親弟弟一家幾乎分崩離析,隻剩下年幼的孩子。而沒過多久靳昀初就跟著出事了,先是弟弟,再是當成接班人和親女兒培養的徒弟,一連兩件事對李政的打擊非常大,他為此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
後來李元帥對這件事諱莫如深,很少提及,一方麵是為了奧蘭多,另一方麵,想必這件事也是他心中的一道坎。
“這件事李元帥知道麼?”沈晝問。
“知道了又能怎麼樣,”靳昀初道,“朵莉絲已經死了,李紓在精神病院關了幾十年,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不過,我以前一直以為S俱樂部就是一個普通的社團組織,現在看來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這裡頭的門道很深啊。”
“對了,”靳昀初看向沈晝,“我記得埃布爾森·瓊前段時間死了?”
沈晝點了點頭。
“S俱樂部是他創立的,現在他卻死了……”
見她一副沉思的神色,沈晝忍不住道:“S俱樂部的實際創始人是華林控股的老板科林·簡,瓊隻是個明麵上的幌子,而且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瓊就是被他殺的。”
靳昀初:“……”
她牙疼的看著沈晝:“你為什麼知道這麼多?”
這一樁樁一件件,公布於世都要引起驚天波瀾的秘辛,其他人知道其中一件都要嚇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結果沈晝這家夥跟倒豆子一樣,一說一籮筐,你以為這是午夜故事會?
沈晝歎了一聲:“您以為我想知道嗎——對沒錯我就是想知道,這都是我自己調查的。”
“……”
靳昀初無語了半晌,再回想他剛才是說的話也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
埃布爾森·瓊是S俱樂部的創始人之一,可不論是利益衝突也好,私人恩怨也罷,他是基因控製局副局長,身居高位,輕而易舉就被殺了,甚至沒有引起任何波瀾,如果不是沈晝今天提起,靳昀初永遠不會知道,瓊是死於謀殺。
“我知道你的意思,”靳昀初的眉頭皺得又更深沉了些,她長舒了一口氣,聲音漸冷,“連瓊這個副局長都敢隨意殺害,他們背後糾結的勢力不容小覷。”
“不過,你專程跑到北鬥星就是為了找我說這件事?”靳昀初上下打量著沈晝,這家夥看上去風塵仆仆,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一看就是已經勞碌奔波了數日,“你很閒?”
“我剛不是說了,我是來找吳教授的,”沈晝無辜地道,“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之後順便過來給您通個信。至於來北鬥星之前嘛,我去了康橋星係。”
“你去康橋星係乾什麼?”靳昀初挑眉。
康橋星係距離卡斯特拉不遠,也是邊境星係之一,撐死也就一個半北方星係大,要是以前沈晝在北鬥星工作的時候還有可能去那邊辦案子,現在他都在首都星呆了多少年了,還跑到這麼遠的地方出差,說出來鬼都不會信。
“調查一點事情。”沈晝說。
靳昀初白了他一眼:“接著說。”
“去調查新月44基地。”沈晝坦然道。
“新月44……”靳昀初直覺這個地方很熟悉,她回憶了幾秒鐘,恍然道,“西澤爾之前出事的時候是不是去過這個基地?”
“對,就是這。”
靳昀初看著沈晝的目光帶上了狐疑:“可是我記得這個基地早就因為可燃氣體泄露炸毀了,你去那乾什麼?”
沈晝不答反問:“邊防軍是不是有派遣檢查組去過那個基地?當時的檢查記錄還能調取到嗎。”
他停頓了一下,道:“是西澤爾讓我幫忙的。”
說完這句話,他毫無拿西澤爾當了擋箭牌的愧色,繼續扯謊:“我本來是想讓他幫調取一下,結果他這幾天好像很忙,我正好要過來找您說S俱樂部的事情,就順便問問。”
“他最近去了白塔區,確實很忙。”靳昀初慢慢道。
至於沈晝是怎麼知道西澤爾很忙的,那當然和楚辭通訊的時候聽來的。
“他也真是,托你去調查這個……你沒有彆的事情可做了?”
靳昀初潛意識覺得按照西澤爾的性格好像不會這麼去麻煩彆人幫忙,但是沈晝一臉笑而不語,靳昀初又想,可能這幾個年輕人的關係比較好,互相不在意這些。
於是她擺了擺手:“我一會讓劉副官去調出來給你。”
沈晝道謝,完了又追了一句:“如果有其他和新月44相關的材料也麻煩您都給我一下,這件案子時間太久了,很多線索都已經無法追溯了。”
“行了行了,知道。”
打發了沈晝,靳昀初叫來劉副官,讓他去調當年的檢查記錄,劉副官領命出去了,靳昀初坐在辦公桌前回憶了一會,想起來當時311艦隊發生事故,隻有西澤爾一人生還之後,穆赫蘭元帥曾拜托李政元帥親自調查過這件事,但後來卻也都不了了之。
西澤爾怎麼會又想起來讓沈晝去幫忙去調查這個?
艦總元帥當年可是特彆安全組的首席調查官,連他都無法挖據出的答案,沈晝恐怕又是在做無用功。
雖然心裡這麼想著,靳昀初卻還是給李政元帥連了個通訊。
“您當年調查311艦隊事故的調查記錄還在嗎?”
不等李元帥回答,她就自顧自地道:“按照您的的習慣肯定在,您經手的案子都會留記錄備份的。”
李元帥有些驚訝:“你為什麼忽然問起了這個?”
靳昀初道:“大區監察調取到了我當年派過調查組去那個編號44的新月基地,就忽然看到了當時的資料,想再看看。”
李政元帥笑著搖了搖頭,感歎:“你和我一個毛病,這都是當年做調查官留下的職業病。”
靳昀初聳了一下肩膀,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不過,”李政元帥頓了一下,和緩地道,“那件案子連我都查不出什麼結論來,隻能以事故結尾。”
“給我看看又不會出什麼問題,”靳昀初道,“我馬上又要去醫院了,到時候當個看。”
“行,我又沒說不給你,”李政元帥笑道,“我都記不清放在哪了,一會讓舒白找出來給你。”
靳昀初點頭:“成。”
李政元帥似乎沒有要斷掉通訊的意思,靳昀初繞回到辦公桌之後,坐下來。
“什麼時候去醫院?”李政似乎不經意地問。
“十月份吧,”靳昀初隨意地道,“或者再早一點,九月下旬就去。”
“今年是不是比往年要去得早一點?”
“對,因為我想早點回來。”
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
自從靳昀初離開聯合艦隊之後,他們之間的聯係就越來越少,到最後一年連通訊都,寥寥無幾,相對麵坐著也無話可說。就像時間在逝去,他們也漸行漸遠了。
“對了,”靳昀初忽然道,“我最近知道了一件事,朵莉絲當年並沒有出軌,那個傳聞是假的,你知道這件事嗎?”
李政元帥蒼老的麵容上有一瞬間的怔忪,半晌,他才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彆管我怎麼知道的,你隻說,你知不知道。”
李政沉默著,沒有回答,但是靳昀初知道,這就是默認。
她皺起眉,像剛才問沈晝那樣問道:“既然這樣,那李紓殺人豈不是誤殺?而且他為什麼會忽然患上了什麼精神疾病,你們家又沒有這方麵的家族遺傳病史。”
李元帥抿著的嘴唇動了動,許久才道:“他不是精神疾病,他和你一樣,是意識創傷,精神力造成的。”
“什麼?”靳昀初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荒謬的笑話,“這又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
“他的情況比你還要嚴重得多,”李政聲音低沉,聽起來有幾分模糊,“他已經沒有自主意識了,和腦空白無異。”
“可,”靳昀初站了起來,雙手撐著桌子邊沿看向通訊屏幕,“這是怎麼造成的?”
李政低聲道:“人為。”
“誰?”
李政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沉沉的眼眸中,往事的雲雨塌陷,傾瀉而下:
“我在朵莉絲死去的現場找到他時,他昏迷不醒,將他送到醫院醒過來後,就已經是現在的狀態了。後來調查局在案發現場的的電器電路中,找到了被高強精神力摧毀的痕跡。”
“精神力可以殺人,你應該再清楚不過。”
靳昀初看著麵容凝沉的李政,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雖然李政沒有明說,但是答案已經近乎赤露的擺在了靳昀初的麵前。
是朵莉絲·李。
李紓夫婦的精神力等級都很高,奧蘭多的出眾的精神力正是遺傳自父母。而朵莉絲生前是叢林之心的研究員,從事的研究正是精神力學方麵。是她在死亡之前,用自己的精神力摧毀掉了丈夫的精神意誌,也許她本來是想殺了他,但瀕死的人控製失真,所以導致了李紓的腦空白。
“可不管怎麼樣,”靳昀初眉頭皺得很深,“李紓也不應該殺人。”
李元帥看了靳昀初一眼。
良久,他輕聲道:“你說得對,他不該殺人。”
“那奧蘭多——”
“他不知道,”李元帥的神情恢複了正常,“我會讓他以後儘量少去探望李紓,這件事就這麼過去吧。”
通訊斷了。
靳昀初心中一片龐雜,就像是迎風而漲的荒草,紛紛擾擾,竟然仿佛看不見儘頭和真實。
當年,在她第一次聽到李紓殺了朵莉絲時,她的驚訝差不多就等同於,楚辭殺了西澤爾,她殺了暮少遠。因為李紓和奧蘭多幾乎是相同的性格,溫和良善,他和朵莉絲青梅竹馬,長大後結為愛侶,誰提起來都要羨慕兩句。
可是卻竟然落到這樣自相殘殺的結局……
不一會,李政就將之前調查311艦隊的資料發了過來,靳昀初大致掃了一眼,發現和當年老穆赫蘭告訴她的沒有什麼區彆,想必是進展維艱之後李政就放棄了調查,最後這件案子也就得了一個“意外事故”的荒唐結局。
靳昀初催了劉副官一下,劉副官連忙誠惶誠恐地將從前的調查記錄發了過來,這次靳昀初看也不看就一起打包發給了沈晝,看他能調查出什麼花來。
沈晝正在去往天樞港的路上。
看到終端上的提示他還瞪了一下眼睛,自言自語:“不愧是靳總,快得離譜啊……”
到了港口,距離他的航班起飛還要一個多小時,他坐在候機大廳一趟接著一趟的給西澤爾通訊,準備串個供,可惜西澤爾似乎在忙,他每一次通訊申請的結果都一樣,無人接聽。
一直到星艦快要起飛了,西澤爾才終於連接了一條。
“你找我有什麼急事?”西澤爾問。
沈晝講自己的話說了,西澤爾沉默了一瞬,道:“這麼點小事,你不能留言嗎?”
沈晝:“這是小事?萬一靳總問起你不知道,我在靳總心目中的形象不就崩塌了嗎?”
西澤爾:“……”
“開玩笑,”沈晝收斂了嬉笑的神色,“我有事要問你。當時311艦隊為什麼會去新月44號基地接收押運物?新月44基地是個製造廠園區,你們難道就沒有懷疑過嗎?”
“是臨時接到的任務,”西澤爾道,“我質疑過,但我當時隻是個實習生,指揮官根本不會聽我的,而後來我們也都知道了,當時在星艦上的指揮官應該是個複製人,真正的指揮官被人殺死在了回家探親的路上。”
“你們是從哪裡出發的?”
“中央星圈,執行運送任務,運送的是一批高精度的實驗材料。”
“那你也真是夠倒黴的,”沈晝搖了搖頭,“我查過當時同比的外勤任務多了去,結果你非選了這個,嘖嘖嘖。”
西澤爾道:“確實,當時李元帥還勸我換一個任務艦隊,但我懶得換。”
沈晝劃拉著終端的手指一頓:“李元帥為什麼要勸你換任務艦隊?”
“似乎是因為,311艦隊的指揮官萊莫爾在聯合艦隊服役時犯過錯,李元帥覺得他人品不行。”
“原來如此。”
“我聽楚辭說你去了康橋星係?”西澤爾問,“是去調查新月44基地嗎?”
“對,不過沒什麼收獲,”沈晝笑道,“康橋星係比卡斯特拉還要破爛,他們的檔案竟然還靠芯片保存,你知道我包裡這都是些什麼嗎?”
他說著拍了拍腳下的雙肩包。
西澤爾:“……芯片?”
“猜對了可惜沒有獎,”沈晝拖著聲音道,“我尋思去了也不能白去,就把新月44炸毀之前周邊所有軌道運輸記錄都調取拷貝了一遍。”
如果楚辭在這裡,他一定會豎起大拇指說一句“是個狠人”。
而西澤爾隻是淡淡道:“檔案管理局會讓你調取這些信息?”
沈晝笑眯眯:“我讓宋檢查官給我開了個調查令。小宋,真好用。”
遠在中央星圈的宋檢察官一連打了個兩個噴嚏。
“誒對了,”沈晝問西澤爾,“311艦隊隸屬於哪個管理機構?我之前一直以為是聯合艦隊,結果剛看好像不是。”
“是聯邦軌道運輸局,”西澤爾道,“剛才不是說過,萊莫爾在聯合艦隊犯過錯,自己申請退伍了,然後去了軌道運輸局下屬的艦隊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