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晝卻自顧自道“喬納森沒有失蹤,或者至少沒有走遠,不然就算是為了躲債,你為什麼不搬去彆的地方?”
小梅嘴唇嚅囁“是寶寶的學籍……”
“學籍轉出手續雖然很難辦,但並不是完全辦不下來,如果你想走,這些都不是問題。”
“而且我下午問你的時候,說起喬納森,你用的依舊是‘我們’,說明在你心裡,你依舊承認他是你的丈夫,”沈晝看著她道,“這才是你沒有搬走的原因,對嗎?”
小梅的臉色逐漸蒼白下去,寶寶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沈晝,眼中一片懵懂。
“所以讓我來猜一猜,”沈晝慢條斯理地道,“喬納森的‘失蹤’,和約翰的死有關,對不對?”
半晌,小梅語氣苦澀地出聲“沈律師,你到底想要做什麼?我們隻是小人物而已,已經被害得夠慘了,約翰連性命都丟了,我們不想再摻和這些事情……”
“但這並不是你說了算,”沈晝的語氣很輕微,卻透著入骨的冷酷,“約翰並沒有做什麼,卻因此丟掉了性命,你和喬納森也沒有做什麼,卻被逼得天各一方,小梅,這並不是你們說了算的。”
“那我們要怎麼辦!”小梅語氣激烈地低吼了一句,但就像是泄氣的皮球,很快又軟了下去,隻剩下一張空蕩蕩的皮囊,呢喃,“那我們要怎麼辦……隻能躲著啊,我們連那些人是誰都不知道。”
“是約翰死後的事情嗎?”沈晝問。
沉默半晌的小梅點了點頭“是,喬納森去首都星把約翰的骨灰帶回來之後沒多久,就有人上門要債,我們確實借了錢,但是當時簽的合同裡並沒有那麼高的利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去打官司,最後輸了,法院判我們還錢,可是那利息太高了,我們怎麼可能還的上……”
她聲音幽怨,在夜風中聽起來像是嗚咽一般。
“我們也不能搬走,”她吸了吸鼻子,“敗訴之後就被列成什麼執行人,限製出行的,買不了船票,我連回娘家都不能。”
“你們的債務現在還沒有還清嗎?”
小梅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基本都還完了,剩下的一些是喬納森和我結婚之前借的,不知道怎麼的也都算了進去,但隻要我們離婚,就不會和我還有寶寶有關係……”
“原來是這樣……”沈晝沉思道, “這麼說來,你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會被這些人盯上?”
“不知道。”小梅神情僵木地回答,“但他們帶走了喬納森帶回來的約翰的遺物,所以我們想著,可能和約翰有關……”
“他們帶走了約翰的遺物?”沈晝皺起眉,“那些遺物裡都有什麼?”
“沒什麼啊,就是一些很平常的東西,衣服、日用品、書籍……都不是什麼值錢玩意,也不知他們拿走那些東西做什麼。”
“在這之後,你們還有收到和約翰有關的消息嗎?”
小梅緩慢搖頭“沒有了,他除了我們之外也沒有彆的家人,也沒有結婚——”
她說著忽然停頓了一下,猶豫道“但是他死後的第二年,喬納森過生日那天收到了用他的名字寄來的禮物,我嚇了一跳,通訊去物流公司問,客服說是提前一年預定的。”
“約翰經常給家裡買東西嗎?”
“不,”小梅否認,“很少,他們兄弟倆感情不錯,但是約翰也幾乎沒有給家裡送過什麼東西,隻是有時候會打一筆錢過來,所以忽然收到了什麼生日禮物,我才覺得有點奇怪。”
“那個禮物,還在嗎?”
“在的。”
沈晝道“能拿給我看看嗎?”
末了他又補充“我不會弄壞的。”
“倒不是擔心你會弄壞什麼的,那個禮物沒什麼好稀奇的,隻是一本書,”小梅道,“好像是約翰他們偵探社的同事寫的,上麵還有簽名,我想約翰應該也隻是為了捧人情場才買的吧。”
小梅見他很堅持,隻好道“那我明天帶給你,可以嗎?”
“不,麻煩你現在就拿給我,”沈晝斬釘截鐵地道,“我可以在樓下等你,你帶寶寶回去之後,立刻拿給我,可以嗎?”
“好,好吧。”
沈晝叫了一輛出租車載著小梅和寶寶回去,他們住在飯店後街不遠處的一座老舊公寓裡,小梅不好意思地道“這是喬納森父母留下來的房子,我們原本是想抵押出去還債的,但是銀行嫌太舊了,沒有什麼抵押的價值,就一直住著了……”
沈晝平和地道“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總是好的。”
小梅像是很認同他這句話,將他帶到了公寓樓下,道“沈律師,你在這等一會,我上去拿東西。”
沈晝點了點頭。
大約十分鐘後,小梅抱著一本硬殼書小跑下來,遞給了沈晝。
大星際時代電子數據雖然早就取代了紙質媒體,但書店卻依舊存在,不僅售賣電子書籍,也會展示出售印刷出來的實體書,不過這些實體書大多包裝精美,華而不實,是複古小眾愛好者收藏的佳品。
有些作者為了自己留念還會專門付給出版社一筆版麵費來專門印刷實體書,小梅拿來的這本就在此類。雖然裝著硬殼,但是書封設計簡單,也沒有定價,此書的作者更是無名小卒,而且可能印刷的時候選擇的是次等油墨,在放置多年後封麵已經褪色至模糊。
“喏,就是很普通的一本書,”夜裡的寒風穿堂而過,小梅搓了搓手,“我無聊的時候也看過,沒什麼意思。”
沈晝將書來回翻了幾遍,確實如小梅所說,這書沒有什麼特彆的。
沈晝私心裡想把這本書帶走,但對於普利一家來說,這恐怕是約翰·普利最後的遺物是,所以開口要帶走似乎也不太合適……沈晝還在猶豫著,手指一劃,不小心將書封邊緣一點翹起來的頁角劃了個小口子,他說了聲“抱歉”,小梅搖頭“沒關係,這本書本來就已經很舊了……”
她話還沒說完,卻見沈晝捏著那一點卷起來的邊角一扯——
刺啦。
書封完全從中裂開兩半,而沈晝用手指骨節敲了敲書脊,將外麵的殼子也拆下來,層層模糊的紙張之間,粘著一枚小小的芯片。
小梅也看見了,她瞪大眼睛剛要出聲,沈晝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手指一抹不著痕跡地拿走了那枚芯片,然後慢慢將書殼整理好,如果再用膠水將其粘起來,恐怕根本就不會發現這本書曾經被拆開過兩次。
沈晝將書還給了小梅,低聲問“喬納森在不在這?”
小梅怯怯地搖頭。
“我會找人幫你解除強製執行令,先不要輕舉妄動,安全起見,等到你和喬納森的離婚公示期過了之後,就帶寶寶離開。”
小梅怯怯地點了下頭。
“回去吧,”沈晝擺了擺手,“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小梅抱著書往後退了幾步,隨後轉身跑上了樓,等她上去的時候,沈晝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夜色中。
“幫我雇一個長期保鏢,”沈晝對科洛道,“合同期大概要一到兩年。”
“我說老沈,你是真的把我當助理使喚是吧?”科洛罵罵咧咧,“你們律師那麼摳門?連個助理都不給你配?”
“我不信任助理,”沈晝笑著道,“我隻信任你。”
“這不是你奴役我的理由啊。”科洛抗議道。
“保鏢是用來保護喬納森·普利一家的。”沈晝道,“約翰·普利是個聰明人,他死之前預約了一份郵件一年後寄回家裡,郵件裡藏著一枚芯片。 ”
科洛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芯片裡是什麼?”
沈晝道“不知道,還在看。”
他離開小梅家後立刻就去了數碼商店,買了一個芯片讀取器,乾脆就坐在了店裡的休息椅上將芯片放了進去。
一陣輕微讀取電流聲閃過之後,沈晝的終端上方升起一方小小的屏幕,模糊的影像裡,一個穿著黑色老式西服的男人對旁邊的人說,最好是8號之前送一台T係511去君赫。
而旁邊那人撣了撣手指間的煙灰,火星子明滅開合,聲音鎮定,他問,真的要動用機甲?
沈晝一眼認出來鑲嵌在屏幕邊沿的半張臉頰,上麵橫亙著一道猙獰傷疤。
約翰·勃朗寧!
而穿黑色西服的人無疑是王成翰,接著,王成翰道,已經來不及了。
影像就此為止。
光屏閃爍成一片雪花,輕微的電流聲在沈晝耳朵裡盤旋,科洛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遠方傳來。
“……老沈?沈大律師!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
沈晝倏然回神。
他壓下眉目之間的鬱色,語速飛快地對科洛道“現在就去幫我找保鏢,最好明天早上人就能就位。”
“哈?”科洛不可置地道,“天塌了,你這麼著急。”
“天沒塌。”沈晝將芯片從讀取器裡取出來,芯片小小一個,放在手心裡幾乎沒什麼感覺,他卻覺得仿佛重逾千斤。
數年之前,有人一朝窺見了天大的秘密,或許他根本就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但他卻因此丟掉了性命。
數年之後,沈晝拿著他或許是無意,或許是有意留下來的線索,竟一時之間感到了些許茫然。
他深吸了一口氣,喃喃“但如果這枚芯片裡的東西麵世,就距離天塌下來不遠了。”
西澤爾坐在書房窗前,他手邊上放著一張相框,楚辭整理了老林的遺物之後就將照片都裝進相框放在了書櫃裡,西澤爾剛才進來的時候,恰好看見了這張。
白蘭教授站在中央,傑奎琳在實驗台背後,手中倚著高倍顯微鏡,但她似乎不願意入鏡,神情裡透著冷漠地不耐煩。林在她旁邊,眼睛輕微地眯起來,看向鏡頭之外,而旁邊還有另外一個人,他來不及走進鏡頭裡,於是記錄下來了他半邊身體,但西澤爾還是認出來,那是拜厄·穆什,他的穿著和另一張入鏡的合照一樣,這兩張照片似乎是同一時間拍的。
“你怎麼也在看這些老照片?”
穆赫蘭元帥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西澤爾回過頭,聽見父親繼續問道“你媽說,你找我有事?”
西澤爾點了點頭。
“什麼事?”穆赫蘭元帥隨口問道,彎身坐在了西澤爾對麵,“還專門從北鬥星回來一趟,不能在通訊裡說?”
西澤爾搖頭“不能。”
穆赫蘭元帥眉頭動了動,他做了個手勢動作,關上了書房的門。
西澤爾斟酌了幾秒鐘,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詞句來形容比較合適,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好半晌才道“您知道複製人嗎?”
穆赫蘭元帥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東西?”
“複製人,一種基因培養技術——”
“我知道複製人是什麼,”穆赫蘭元帥打斷他的話,狐疑道,“但你忽然提這個做什麼?”
“白蘭教授,”西澤爾將那張照片推到他麵前,道,“白蘭教授已經死了,現在我們見到的,是一個複製人。”
穆赫蘭元帥再次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麼問題。
他眉間折起三疊,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溝壑,語氣如夢似幻,卻稱得上平和“你剛說什麼?”
西澤爾又重複了一遍“白蘭教授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他的複製人。”
穆赫蘭元帥仔細地品了一下這句話裡的意思,眉心的褶子已經成了深淵懸崖,他淩厲如刀鋒的目光籠罩向西澤爾,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而就在這時,西澤爾的終端通訊燈忽然開始急促地閃爍,像是有人再催促一般。
西澤爾打開終端,顯示沈晝通訊。
沈晝一般不會找他,但凡找他了,那必然是有什麼急事。
“怎麼了?”西澤爾問,並沒有開防乾擾模式。
“我找到東西了,”沈晝似乎剛從星艦裡出來,大風在通訊頻道裡呼號,像是空防警報,讓人心生凜然, “我要見穆赫蘭元帥,他什麼時候有時間?”
西澤爾答“現在就有,你可以直接來我家。”
沈晝應了聲“好”,隨即匆匆斷掉了通訊。
西澤爾抬起頭,對上穆赫蘭元帥疑惑的目光,道“沈晝說要見您。”
穆赫蘭元帥沉聲道“他又是因為什麼事?”
西澤爾回想了一下,道“可能和杜賓德總統遇刺有關。”
穆赫蘭元帥梅開三度的以為自己幻聽了“和什麼有關?”
西澤爾再次複讀“杜賓德總統遇刺,他之前得到了一些線索,杜賓德總統遇刺前那段時間王成翰去過數次花城大道,所以懷疑刺殺案和他有關,不過——”
他還沒有說完,穆赫蘭元帥忍無可忍“你們知道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