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 一步之遙(四) 夢的解析(2 / 2)

西澤爾有些驚訝道:“穆什的弟弟也在叢林之心工作?”

沈晝沉默了一下,道,“但是蘭斯洛特·貝爾弗特的基因所屬身份姓名……是林。”

“……我聽見一聲很大的響動,我媽媽抱著我摔在了地上,血潑在我的臉上,脖子上,熱的,很濕……我在叫媽媽,但她沒有答應我。我抬起頭看到一個很高的人,我小時候一直不知道他是誰,我以為那隻是夢裡的影子,心理醫生也說,那隻是我不願意接受父親殺害母親的事實所幻想出來的凶手……直到,直到我在星網上看見總統先生,拜厄·穆什先生參加大選。我夢裡的那個人,那麼凶手,就是,就是總統先生!”

“林是穆什的弟弟?!”西澤爾錯愕道。

“不知道。”沈晝搖頭,“可蘭斯洛特·貝爾弗特憲曆五年就已經死亡,死因是腦空白。根據在醫院的個人檔案照片來看,除了眼睛顏色相同,兩個人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夢的內容到我看見總統先生就結束了,就算有時候我沒有醒,剩下的時間我也一直都在那個走廊不停地跑,但是好像永遠也到不了終點。”

“如果林就是蘭斯洛特·貝爾弗特,那麼蘭斯洛特腦空白死亡就是偽造的,這隻是為了讓他更換身份和名字進叢林之心。”

“……我不知道這個夢是怎麼回事,如果真的像心理醫生說的那樣,是因為我害怕麵對現實而幻想出來一個不存在的凶手,可是那個凶手為什麼會長著總統先生的臉?在他當上聯邦總統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如果林不是蘭斯洛特,那麼他為什麼要使用蘭斯洛特的基因編譯碼,他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必須隱藏的秘密嗎?”

奧蘭多的聲音和沈晝聲音卷襲在一起,像是煙花一般炸開,火星飛散,然後變成一片濃鬱的風煙灰燼。

拜厄·穆什……

林……

拜厄·穆什……

林……

“西澤爾?”

一瞬間,沈晝的聲音仿佛又被風吹遠了,像一片飄零的葉子,打著旋兒落進透明的水麵,水流漫上來,將它吞噬而進。葉子一直下沉,下沉,直到藻荇飄蕩的水底,那裡有一條透明長廊,無儘頭的延伸出去,死寂、荒涼,沒有生機。一個小小的孩子在走廊上跑著,一個年輕女人追在後麵。

“沈晝?”西澤爾忽然道,“你之前是不是調查過朵莉絲·李的案子?”

“朵莉絲·李?”沈晝直覺這個名字很熟,仔細回想才一拍腦袋道,“小林那個朋友,奧蘭多的母親,李紓的妻子,對不對?”

“對。她生前是不是……在叢林之心工作?”

“對,她在被害前,是叢林之心的研究員,李紓也在叢林之心工作,而且是在研究委員會。”

“叢林之心……”

奧蘭多的夢雖然很離奇。但是就像他說的,如果真的隻是夢,為什麼出現在他夢裡的是拜厄·穆什,而且還是殺害朵莉絲·李的凶手如此駭人聽聞的角色。在精神分析學裡,夢境從來都是被研究的對象,尤其是多次出現,並且一成不變的夢。

朵莉絲死亡時奧蘭多隻有不到一歲,這個時候他的腦部結構還沒有發育完整,理論上並不會對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產生記憶。可是這種情況並非絕對,任何普適性理論都會存在特例,而且,還有一個讓西澤爾產生的懷疑論據,奧蘭多的精神力等級很高。

假設奧蘭多的夢境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件,他潛意識裡不想忘記這件事,於是大腦或者精神力便將這段記憶保留了下來,而後以夢境的形式逐次呈現給他。

如果這個夢是真的……

如果殺死朵莉絲·李不是李紓,而是拜厄·穆什?

那麼奧蘭多夢裡的實驗室很有可能就是叢林之心?除了拜厄·穆什之外,另一個被朵莉絲稱作“教授”的大概率是白蘭教授,白衣服的女人……

西澤爾幾乎沒有多想,傑奎琳·穆赫蘭這個名字就已經從他腦海深處自動跳了出來。

他忽然開口:“朵莉絲·李是什麼時候死的?”

“你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沈晝挑眉,卻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憲曆二十年八月十三日。”

仿佛有一陣戰栗的電流從脊背上躥起來,一直流淌到了頭皮,西澤爾直接到他應該從這個信息中抓取到什麼關鍵,但卻毫無頭緒。

“這個時間前後都發生過什麼?”他自言自語了一句,“等等,‘啟示錄’失敗、老林叛逃是憲曆十八年年末!”

也就是說,這個時候傑奎琳·穆赫蘭已經失蹤了,她不可能,也不應該再出現在叢林之心——

同樣的,此時拜厄·穆什也已經從叢林之心離職,他也不應該出現在叢林之心。

可如果不是傑奎琳和穆什,還能是誰?

穿著棕色西服的藍眼睛男人,和白衣服的女人,還會是誰?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幾乎就要擰成一團。他想起家裡深藏於櫃子裡那些老照片,那上麵的傑奎琳到底作何裝束?而拜厄·穆什,楚辭那個裝著老林遺物的箱子裡倒是有幾張拜厄·穆什的照片,還有白蘭教授……

照片。

照片?!

“是啊,怎麼了?”沈晝不明所以地接上他的上一句。

西澤爾忽然站起身:“去首都星,你和我一起。”

“啊?”沈晝被他突入其來的動作搞得有點懵,“回首都星——為什麼忽然要回首都星,什麼時候?”

西澤爾轉身快步奔到衣架前,一把拽下外衣,頭也不回道:“現在。”

沈晝無奈地攤手:“你總得告訴我,是因為什麼事吧?”

“路上說,天樞港見。”

於是沈晝隻好按照他的要求,從床上爬起來,去了天樞港。

等他到空港入口時西澤爾已經等在了那裡,並且已經買好了航班票,不愧是穆赫蘭參謀長,效率堪稱驚人。

“你怎麼回事?”沈晝氣喘籲籲地走上台階,“什麼話都不說一句就要去首都星,我又不是你的手下——你明天不上班了?”

“請了一天假。”

“一天也不夠來回的啊。”

兩人閒話著,走進了等候大廳。

“現在可以說是什麼事了吧?非得這麼著急……”

“你在來找我之前,是不是先去找了靳總?”西澤爾問。

“嗯。”沈晝道,“我告訴了她李元帥的事,怎麼,她和李元帥出什麼事了?”

“靳總在你走後就通訊了李元帥,然後……”

西澤爾將奧蘭多的夢和他的猜測大致講述了一遍,沈晝愣了刹那,倏然一拍大腿:“我當時就說這個案子有問題!”

“朵莉絲並沒有出軌,李紓也沒有勁精神病史,甚至他們整個家族往上追溯三代都沒有出過一個精神病,那李紓有什麼理由非得殺了自己的妻子?而且朵莉絲死後,李紓自己也精神失常——對了,靳總之前專門問過李元帥,他說李紓不是普通的精神障礙,是意識消弭,情況相當於腦空白。”

西澤爾將他按回座位上:“你先彆激動,你比我更清楚一項罪名的指控最需要的就是證據,我們不能僅憑借一個夢就斷定事實。”

“話雖然是這麼說的,但是很多時候——照片?你剛才專門提起奧蘭多夢裡的照片做什麼?而且說了這麼半天你還是沒有講我們到底去連夜趕回首都星是要做什麼的。”

西澤爾笑了笑,不得不感歎沈晝的敏銳程度,他道:“楚辭給我看過老林的遺物,那裡麵有一張夾在相框中的照片,和穆什、傑奎琳、白蘭教授的合照放在一起,但卻是背對著的。而且很奇怪的,那上麵隻有很模糊的某人的身體,似乎拍攝角度是從下往上。”

沈晝豁然偏過頭去看著他:“你不會覺得,那張照片和奧蘭多的夢有關吧?可是那時候林不是已經叛逃出叢林之心了……”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西澤爾深吸了一口氣:“林的遺物是在‘啟示錄’實驗室解禁後我父親去拿回來的,據他回憶,那張相框是白蘭教授從自己的辦公桌上拿起來遞給他的,所以他也不知道這相框到底是林的東西,還是白蘭教授的東西。”

“如果是白蘭教授的……”

“我剛才問過了我父親,在他的描述中,白蘭教授辦公室的位置和奧蘭多的夢裡的那條走廊,一模一樣。”

“這簡直……”饒是沈晝這種見慣了風雨變幻大世麵的人,此時也不由有些說不出話來。他覺得在這幾天之內,各種情況變得太快,驚露幻電一般,竟然讓他生出幾分白雲蒼狗、恍如隔世的宿命感來。

五個小時後西澤爾和沈晝抵達瓦藍得星際港口,兩人二話不說直奔穆赫蘭府,此時已經是淩晨三時,整個家裡醒著的生物唯有綻放的曇花和半夜蹦迪的小白。穆赫蘭參謀長和沈大律師形同做賊一般穿過中庭,剛進門,趴在門廊上站崗的小白就炸毛了,對著西澤爾不停哈氣。

沈晝嘲笑之:“這是你家貓嗎……真搞笑。”

說著一把將小白撈起抱在懷中,順毛捋了幾下小白就不叫了,其實上次來做客的時候他就想摸這隻貓來著,但是穆赫蘭元帥夫婦都在,他有點不太好下手。他抱著小貓咪跟在西澤爾身後,無聲上了二樓。

楚辭的房間在靠近陽台的位置,西澤爾推門進去,按開了照明。

楚辭走後這間屋子的門就常閉著,小白沒法進來巡視,每次都隻能在門口撓半天,而後憾然離開,於是剛一進來就脫離了沈晝的懷抱,左聞聞,右蹭蹭,企圖找到一點熟悉的感覺。

這裡其實沒有任何變化,西澤爾幾不可察地歎了一張,彎腰從床底拉出來一個不大的箱子。相框放在最頂,他輕易就拆開了,從裡麵抽出那張和正麵合照格格不入的相片。

“楚辭第一次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它比現在更皺,他說像是誰隨便塞進去的。”

沈晝接過那張已經被壓得相對平整的照片,但從上麵裂痕般的褶皺依舊能看出它並未被誰仔細地保管過。照片的內容也讓人摸不著頭腦,誠如西澤爾所說,背景模糊成一片,隻有邊緣的一個人形。沈晝端詳了這張照片一會,手指在靠近邊緣顏色較深的位置拈了拈,忽然道:“應該沒人對這張照片做過鑒定吧?”

西澤爾挑眉看著他,隨即搖了搖頭。

“你家有沒有發光氨試劑?”

“肯定沒有——”

“那去我家。”

兩人又從穆赫蘭府去了沈晝家裡,基因鎖巨大的“X”形光線在沈晝臉上一掃而過,門打開,可是整座屋子得燈竟然都黑著。

“Neo,”沈晝大聲叫道,“Neo?”

無人應答。

“真是稀奇了,她竟然不在。”

沈晝說著抬起終端通訊,並未連接成功,他一翻信箱才發現兩個小時前Neo給他留過言說自己出去了,而那時星艦正在穿越蟲洞,下星艦之後他也沒有注意消息。

“這三更半夜的她出去乾什麼……”沈晝嘀咕著,在書房櫃子裡一陣翻找,最後扒拉出一瓶噴霧,在那張奇怪的照片上是噴了幾下,幾秒鐘後,照片的角落出現一小點螢綠的亮光。

“血?”西澤爾道。

沈晝將照片和試劑一齊放在了桌子上,半晌忽然道:“你的猜測,大概率是對的。”

“將這張照片拿給奧蘭多辨認嗎?”

“我給他留過言了。”西澤爾道,“明天早上……等天亮了,我們在療養院和他彙合。”

“等等,為什麼是療養院?”

“我想去看看李紓。”西澤爾將照片裝回了透明密封袋,“說不定他知道什麼。”

次日清早,兩人就趕去了夜潭大區的療養院,他們去得足夠早,可沒想到奧蘭多已經在療養院附近的咖啡館等著他們了。他似乎一夜未眠,眼下青烏凝重,麵頰上沒有一絲血色。

“您在通訊裡,說的,說的,是真的嗎?”奧蘭多問得有些磕巴,“那個照片,竟然還能找到?”

西澤爾沒有回答,隻是從口袋裡掏出密封袋放在桌上,推到他麵前。

發光氨試劑已經乾了,照片上沾染的血跡隻剩下一個發白的小點,就像一隻死去的昆蟲屍體粘在那裡。

奧蘭多眨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他隻覺得那張照片豎立起來,如被無形的力量所牽引,刀刃一般劃開了他眼前的迷霧,蒙在他意識上的陰翳,穿透了他的大腦,像是拚圖上的最後一塊。

或者一把鑰匙。

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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