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說你, 但凡要是跑慢點,能受這些傷?”
“我一看到星網上的直播立刻就趕去了首都星,結果還是跟著你饒了這麼大圈子。”
楚辭仍在震驚與錯愕之中沒有回過神來:“你沒死?!”
“一見麵就咒自己爹死, ”老林指了指楚辭的腦袋,“有你這麼當兒子的麼?”
他說著要將楚辭扶起來,伸出去的手卻被迫停在了半空中, 因為他的俯下去的喉嚨前方, 抵著一枚鋒利的鐵片。
鐵片被高溫焚燒得卷曲焦黑, 而執著鐵片的手, 更是形狀慘烈, 但手的主人絲毫沒有放鬆警惕的意思, 黏膩發黑的血順著楚辭的手縫一滴一滴滑落, 他的聲音更是沙啞得過分:“我怎麼知道是不是複製人?”
“喲,”老林稍微向後仰了仰,看著他血肉模糊的手指輕微歎了一下,漫不經心道,“你還知道複製人呢?那你知不知道,嚴格意義上的複製人是沒有自主意識的?”
楚辭張口就想問“那白蘭教授是怎麼回事”, 但是他現在的腦子一片混亂, 根本無法進行縝密複雜的思考,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老林扣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折,鐵片從他手中掉了出去, 他下意識反手要去撈,卻驀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
楚辭覺得精神力場像是煮開了的沸水,不停地沸騰著, 滾燙的水蒸氣四處流竄,蒸騰著他的意識、記憶、認知,都仿佛禁錮在這一口鍋中,攪合成了大雜燴。
他費力地從大雜燴裡撈出幾個片段——
囡囡和方教授乘坐的星艦應該已經起飛了……拉萊葉的精神力攻擊破壞力巨大……他到底有沒有從那些追擊者手中逃出來……仿佛最終有人救了他……
老林!
他霍然睜開了眼。
白光瞬間填滿了視線,儘管光線柔和,但是楚辭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刺激出兩行生理淚,幾秒鐘後才勉強恢複正常。他似乎躺在床上,因為視線正對著屋頂的照明燈板,空氣裡有很淡的空氣清新劑和消毒藥物的味道。
“彆亂動。”
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鑽進他的耳朵,但他完全不聽勸告地偏了一下頭,看見老林就坐在邊上,周身漂浮起幾個冰藍的透明對話框。
“說了讓你彆亂動,我可不想再給你包紮一遍。”
楚辭使勁眨了眨眼。
濕潤的眼淚像一顆弧麵水晶球,將老林的麵容映照得有幾分失真,但是楚辭想,按照他對老林的熟悉程度,說老林化成灰他也能認識有些誇張了,但是倘若老林站在他麵前,他一定一眼就可以認出來。
距離錫林毀滅已近過去了十幾年,老林看上去也蒼老了許多,他沒有再蓄滿臉的胡子,但卻也疏於打理自己的形象,下巴上冒著青黑的短胡茬,頭發比以前短了一些,也沒有再戴那副厚重的瓶底眼鏡。
“你真的不是複製人……”楚辭喃喃道。
“我要是複製人,你現在就不應該躺在這,”老林道,“應該泡在培養皿裡,被送去實驗室。”
“你沒死啊?”楚辭陡然抬高了聲音,仿佛不敢相信似得又重複了一遍,“你真的沒死!”
“沒有,”老林低頭看著他,一本正經道,“真的沒死。可以不要再詛咒我了嗎,我的傻兒子。”
“我沒詛咒你——我就是,就是,”楚辭覺得自己好像不會說話了,語無倫次,“我是不是還沒醒?在做夢?”
“你分不清現實和做夢?”老林白了他一眼,“哪裡有這麼清晰真實的夢。”
楚辭嘀咕:“那可不好說……萬一我真的沒醒呢?”
“我作證你醒了。”老林道,“要不是你現在滿身是傷,我真想給你一下讓你體會體會什麼叫殘酷的真實。”
“啊,”楚辭心不在焉的叫了一聲,“虐待兒童了。”
“你還是兒童呢?多大人了都。”
楚辭定定地盯著他,半晌過去,依舊覺得自己腦海中一片空白,想說的話有千言萬語,可是到了嘴邊的一刹那就好像中了什麼遺忘咒語,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難道是遭受精神力攻擊的後遺症還沒有過去?
而這時候,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失控的精神力場似乎已經收了回來,除了頭疼之外,似乎沒有其他不良反應。
“這是哪?”他問。
“柯曼特主星。”
“這裡安全嗎,萬一被發現——”
“放心,他們追不上的,你很安全。”老林抬起手在鼻梁前停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放回去,聲音溫和地道,“有我在呢。”
楚辭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微弱而沉穩的、平緩的跳動,有什麼溫暖的液體從心底流淌出來,在他身體裡遊走,可能是血液,也可能是彆的。
沒有做夢,他想。
老林說得對,夢境不可能這麼真實,他真的沒有死。
他回到了,他的身邊。
楚辭眨了一下眼睛,感覺有眼淚從眼角浸出來,順著太陽穴流入頭發裡。
他偏過頭去,連忙道:“你幫我看看注冊號VU-28393202的星艦有沒有安全降落?”
這是方教授和囡囡乘坐的星艦。
老林在終端上查找了一會,道:“降落了。”
“那就好……對了,你是怎麼逃出來的?”楚辭迫切地問,“我明明親眼看見錫林炸了——你有受傷嗎?這麼多年你都去哪了?好不好?怎麼……怎麼找到我的?”
老林沉默了幾秒鐘,“嘖”了一聲,拉起被子蓋到楚辭的下巴:“你怎麼這麼多問題,先睡你的覺,傷好了再說。”
“可是——”
“你再不閉嘴我給你打鎮定了。”
楚辭“哦”了一聲,乖乖閉上了嘴,並在老林的注視之下閉上了眼睛。他總覺得自己應該睡不著,但是閉上眼沒多久,意識就沉沉地墜了下去。再醒來,意識先清醒,精神力場已經可以收放自如,隻是依舊伴隨著劇烈的頭疼,但在楚辭看來,這種疼痛明顯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
眼皮還是很沉重,他費了很大力氣才將重逾千斤的眼皮抬起來。
他試著扭了一下脖頸,看見老林坐在床邊的沙發上,那沙發有點矮,他的腿太長,無處安放,就搭在對麵的茶幾上,頭歪在一旁,似乎是睡著了。老林身旁有一扇巨大的窗戶,窗外已近黃昏,天氣不怎麼好,黯淡的昏光從天儘頭踱來,一片一片披在他身上,如果此刻的他手裡再多一把管鉗,就和多年前在錫林時,他坐在窗前修理機器,而楚辭在他身旁看書,和那時候一模一樣。
可是時間不會停留,於是剩下的隻有記憶。
就在楚辭偏過頭來看他的那一刻,他猛然驚醒,抬頭看了看楚辭,聲音含糊地道:“醒了,餓嗎?”
“不餓。”
“不餓?”老林撐著膝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問,“你是不是消化係統出問題了,這都幾天了還不餓?”
“昏過去的時候又不會消耗什麼能量,”楚辭撇嘴,“而且這才幾天,我最久的一次昏迷了二十多天呢。”
老林嘲諷道:“聽你這語氣,還想讓我誇你一句厲害?”
“……那倒不用。”
老林從口袋裡拿出一塊壓縮能量塊拆開遞在楚辭嘴邊,楚辭無語道:“我好歹是個傷患,你就給我吃這個?”
“不然你還想吃什麼。”老林把能量塊掰碎放進他嘴裡,“你現在這個身體狀況,就應該直接注射營養劑。”
楚辭嚼著口中的能量塊,發出“嗚嗚”的聲音以表抗議。
他好不容易把能量塊咽下去,老林冷不丁問:“什麼時候?”
楚辭疑惑:“什麼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