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您請坐。”大秘書覺得奇怪,邊防正亂,這位邊防軍現任最高軍事長官卻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了首都星,要麵見總統先生,而且還帶個律師來……
靳昀初和沈晝對視一眼,走進了總統辦公室。
拜厄·穆什正坐在辦公桌後,姿態恒定,語氣平和:“您忽然拜訪,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靳昀初看了他一會兒,忽地道:“總統先生,聽說您對邊防軍進入戰備狀態有一些疑問?”
穆什道:“確實有一些,但是穆赫蘭元帥已經向我解釋了您啟動二十二號流程的緣由,我完全理解您當下的做法。”
靳昀初“嗯”了一聲:“我今天來,就是想親自再向您解釋一番的。”
穆什的麵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詫異:“您其實不必……”
……
“左拐。”Neo道,“那裡有個信號處理基站,把我給你的接收器放上去。”
楚辭抽出彆在消退上的匕首,彆開信號處理基站的安全鎖,按照Neo說的,將接收器放在了基站上麵。
“現在去負一層。向南一百七十米穿過走廊就是升降梯,可以乘坐。”
“疏散結束了嗎?”楚辭問。
加密通訊頻道裡Neo停頓了一下,道:“最後一批人正在撤離。”
……
“這就是我認為,邊防軍必須進入戰備狀態的理由,不知道我說清楚了沒有?”
拜厄·穆什隱隱有些不耐煩,因為他猜測不到靳昀初此行的用意,她來到這裡,和他說了一堆廢話,難道她真的隻是為了說這些廢話嗎?一定不是,那麼她為什麼——
轟隆!
窗外忽然傳來一聲驚天震響。
仿佛一道雷霆劈開了整個星球,拜厄·穆什覺得腳下的地板都戰栗了兩下,而巨響過後,人的耳朵裡出現了短暫的嗡鳴,猶如一陣不祥的警鐘。
他和靳昀初的目光同時看向了窗外。
他有些驚訝:“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
靳昀初回過頭來,看著他,平靜地道:“是基因控製局的地下中樞監控室爆炸的聲音。”
拜厄·穆什的神情緩慢地變換了一瞬,發出一聲疑問的鼻音:“嗯?”
“總統先生。”靳昀初站起身,在辦公桌前的空地上來回踱步,用和他相似的疑問語氣道,“我還聽說,您本來打算利用邊境線的混亂,對邊域星係下手,用某種手段改變他們對基因異變的抵觸態度?”
這時,辦公室的門忽然開了,拜厄·穆什道:“先出去,我正在和靳昀初上將談——”
他的話語驟然停住,因為進來的不是他的任何一位秘書或者助手,而是以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結束了?”靳昀初問。
沈晝“嗯”了一聲。
靳昀初再次看向拜厄·穆什,道:“總統先生,我來這裡隻是為了告訴您,有我在,誰也彆想對邊防軍做什麼,您也是。”
“哈哈哈哈……”拜厄·穆什忽然笑了起來,他一向沉穩溫和,驟然大笑出聲時,竟然顯出幾分怪誕扭曲的癲狂。半晌,他收了笑容,依舊溫和道,“靳昀初上將,沒有用的,已經開始了,就不會結束。”
他的手悄無聲息地從桌上拿開,慢慢探向抽屜之下,可還沒等到他的手觸碰到抽屜邊緣,就感覺自己脖頸上一痛!
那個陌生的年輕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他的身後,他手裡拿著一枚細小的注射器,針頭刺入他的側頸,冰冷的液體正在進入他的血管和身體。
他往前一栽,趴倒在桌子上,眼珠慢慢上移看向靳昀初,嘴唇一開一合地道:
“殺……了……我……也……沒有……用……”
“已經……開始,就不會……結束。”
靳昀初震驚地看著沈晝:“你謀殺了聯邦總統!”
沈晝:“……隻是一支半固定的腦顱麻醉劑,不過也差不多,我麻醉了聯邦總統。”
靳昀初皺起眉:“你哪來的腦顱麻醉劑?”
“我之前有個朋友,是精神意識科醫生。”
那是他在王斯語的遺物裡發現的,在那以後,他就一直將那支麻醉劑帶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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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什麼?”
“他說,已經開始的,就不會結束。”
“什麼謎語人……”楚辭嘀咕道,“話都說不清楚,還當聯邦總統?”
“這句話什麼意思啊?”
“意思是,我們可能做了無用功。”沈晝歎了一聲,喃喃,“也許炸掉基因控製局並不能解決這件事。”
“可至少阻止了誘變病毒的傳播。”
“我問過關醫生——就是王醫生的同事,他說現在精神意識科都快炸了,所有精神分析師焦頭爛額,不知道該怎麼辦。而最主要的是,他的同事中也有人開始出現了這種症狀。”
“顛覆一個聯邦的公眾意識,欺騙曆史……”沈晝聲音冷沉,“你說的對,這種人成為聯邦政治領袖,是一種不幸的災難。”
“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靳昀初的半邊臉顯現在通訊屏幕裡,“沈晝用一支腦顱麻醉劑給人家麻暈了,這要是上法庭,高低得判個故意傷害。”
此時的楚辭正坐在穆赫蘭元帥的車裡,他們的身後,是基因控製局起火的大樓,火焰熇熇,濃煙直衝雲霄。
半個小時後,他們和老林彙合。
“拜厄說,不會結束?”老林沉沉地歎了一聲,道,“我得去找傑奎琳。”
“去哪找?”楚辭道,“你不是說我們找不到她麼。”
老林道:“隻是找不到她的本體,但如果想見她,應該還是可以的。”
楚辭想了想,道:“像上次在實驗室那樣?”
老林點頭,推開車門下去,走到了某個城市監控的“眼睛”之下,道:“我想和你談談,我在家裡等著你。”
城市監控的紅燈一閃即滅。
老林回到車上,對駕駛位置上的穆赫蘭元帥道:“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他們和數輛消防車擦肩而過,警報聲、鳴笛聲,嘈雜的混亂的響動讓老林產生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在他從首都星離開之前,他的記憶裡隻有首都星,而當他再一次回到首都星,他的記憶卻像荒蕪的城,走一步,一步殘垣斷壁,一步枯草叢生。
他想,一切都該結束了。
沒想到傑奎琳回去比他們還要早,她坐在會客廳的沙發上,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冷漠地道:“你們回來了?”
這一幕和許多年前的無數幕場景重合,像一把鋒利的箭矢,穿越時間,從過去到現在,將記憶擊得粉碎。
“清伊,”傑奎琳看向謝清伊,“我早說過不要撿垃圾回來,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聽?”
“你在說什——艾黎卡!”
桐垣躺在沙發旁邊的地上,生死不知。
謝清伊大步奔過去將桐垣扶起來攬在懷裡,怒聲道:“傑奎琳,那是你女兒!”
“那隻是個失敗的實驗品。”傑奎琳不屑一顧,“你又何必為她擔憂。”
Neo走到謝清伊跟前,摸了摸桐垣的脖頸,低聲道:“她沒事,應該隻是暈過去了。”
謝清伊抬起頭,看著Neo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顏,似乎想問什麼,但卻又沒有問出口。
傑奎琳看向林,平靜地道:“你帶著這個孩子來?你明知道我在到處找他,還帶著他來見我?”
林回過頭望了一眼楚辭,那目光很深,深沉得像不見光的黑洞,要將一切都吞噬進去。楚辭從未見過老林露出這樣的目光,他心裡泛起一種極其不適應的驚悚。
“你想帶走他,是因為你覺得,他是你成功實驗成果嗎?”
“可惜,”林搖了搖頭,“他不是。”
傑奎琳緩緩地抬了一下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林一字一字道,“他不是你的試驗品,他隻是我在兒童救濟站收養的一個孤兒。”
楚辭詫異地看向他,他的神情帶著一種奇異的憐憫,和濃鬱如霧的悲哀。
“這不可能。”傑奎琳冷笑道,“我見過他的精神力,和D-079差不多的精神力,你說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孤兒?”
“這個世界上並不缺少精神力等級高超的天才,我們都認識一位,靳昀初,她的精神力等級高得連老師都為之震驚,但難道,她也從你的實驗室裡走出來的嗎?”
“不,”傑奎琳眼皮跳動了兩下,她額頭皮膚輕微抽搐,“你在騙我,我不會相信你的話,你已經背叛了我兩次——”
“D-00 根本就不存在。”林的語氣加重,幾乎是一個音節一個音節那樣咬下去,“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你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因為老師欺騙了你,也欺騙了我。”
“我就是那個最初的D-00。”
林說道:“我是複製人,是……老師的實驗成果。”
傑奎琳緩緩站了起來,她蒼白的臉頰扭曲出一個奇怪的神情,不能說是笑,也不能說是哭,不是興奮也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巨大的、瘋狂的危險,就像一堆炸藥,引信已經燃燒到了最後一刻。
她盯著林的嘴唇,而那張嘴唇還在開合,吐出她不願意聽見的詞句:
“我是最初擁有思考能力和自主意識的基因實驗成果,但是我再聰明,再像一個正常的‘人’,我也沒有精神力,這隻是一個軀殼,裝著拚湊來的靈魂。”
“不……”傑奎琳呢喃著,“這不可能,你在騙我……”
“你是不是在騙我!”她的眼睛中迸射出毀滅的光,“你隻是不想讓我再繼續實驗,這些話你已經說了無數遍,我不會聽!”
林平靜地道:“我隻是在告訴你,我背叛你的真相。”
砰!
楚辭往前一撲將老林扯倒在地上,傑奎琳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把槍,她慢慢地將槍口調轉,瞄準楚辭:“跟我走,否則我就殺了這裡所有人。”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Neo!”
子彈擦著楚辭的臉頰飛了過去,但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Neo在他伸出的手的同時向後倒去,而她的身後似乎有人拽了一把,她們相互糾纏著,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而她們經過的地方,一地淋漓血跡。
“艾黎卡!”
謝清伊驚叫一聲,桐垣從地上爬起來,她身前的衣服上全是血,一路蔓延到冷白的脖頸,仿佛雪中紅梅。
她踉踉蹌蹌地過去,經過茶幾時抽走一把水果刀,反手一刀切入傑奎琳的脖頸。
血順著桐垣的手指縫隙流淌而下,她鬆開手,往後一歪。而傑奎琳臉上現出一抹怪誕的笑容,她的喉嚨如同一個破舊的風箱,發出“咳咳咳”的嘶啞聲音:“我說過……你殺不……死……我,你……找不到……我,不會……結束……”
“因為你早就‘死’了,對嗎?”
那是Neo的聲音,她從一灘血泊中站起來,她的眼角濺上去一滴血,遠遠看去,仿佛淚痣。
“上一次,桐垣在叢林之心殺死你的一個複製人,我曾讓她剖開過它的大腦,裡麵有一枚記憶芯片。當時我就懷疑我們見到的所有關於你的複製人都沒有自主意識。”
Neo踩著地上的血,一步一步走過去,目光始終停在傑奎琳臉上:“你的身體已經死亡,你的意識和網絡空間相連接,阿瑞斯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早就存在神經元網絡接駁技術,隻不過在黃金年代,因為道德倫理等問題被封存。
“但是白蘭教授,他是阿瑞斯·白蘭的後裔,他一定對這些東西有所了解,所以你拋棄身體,將自己的意識和網絡相結合,並不奇怪。”
傑奎琳破碎的喉嚨裡發出難聽的冷笑:“彆……想,找到我……”
“我已經找到你了。”
Neo走到桐垣跟前,低下頭去看她,而她那雙灰蒙蒙的眼睛裡,已經失去了生機。
原來擋住流彈的是桐垣,那些一地蔓延的,染紅了她的眼角的,都是桐垣的血。Neo抬起手,慢慢合上了桐垣的眼睛。
“在我走進這間屋子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在追蹤你傳輸數據的源頭。”
她眼角的那滴血跟著蜿蜒眼淚流走,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
“你彆想活著。”她說道。
寂靜空氣中像是起了風,可是那風即看不見,也摸不著,平靜而冰冷的,精密而闊大的,有規律的風。在楚辭的感知裡,那陣“風”仿佛無數條不存在的線,穿透現實,穿透虛幻,現實編譯成冷冰冰的單調數字,而虛幻具現化出巍峨瑰麗的城堡,那是沒有人能找尋到的網絡空間。
楚辭震驚道:“精神力?”
Neo還看著她的手,而她的手指捂著桐垣逐漸冰冷的臉頰,她輕輕地“嗯”了一聲:“我的精神力,不用神經元接駁,就可以連接網絡空間。”
嗤。
傑奎琳抬手將水果刀一扯,徹底割斷了自己的脖子。
“傳輸中斷了。”Neo道。
良久,老林問:“她在什麼地方?”
“在……”Neo的麵前自動出現了一方光屏,而光屏上正是首都星的地圖,其中一個紅色的原點緩慢閃耀,“在這。”
老林將地圖放大,看著紅色原點的坐標,他慢慢地,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
……
“你會後悔嗎?”
“後悔什麼?”
“沒有在早些時候殺了我。”
“你背叛了我。”
砰!
……
“首都星的天空好看嗎?”
基因控製局的大火還未熄滅,於是遠處的立交橋上,消防車輛還在來回穿梭,警笛聲響徹,但又似乎很遙遠。楚辭和老林坐在風聲公園的一條長椅上,他們麵前的草坪上有一個小女孩在吹泡泡,透明的泡沫在藍天日光的渲染下,五光十色,斑斕絢爛。
“你剛才去做什麼了?”楚辭問。
“我去找她了。”
“Neo說她的意識已經和網絡空間相連,成了一串虛擬的數字……她逃走了嗎?”
“不,”老林低下頭,“她死了。”
楚辭似乎有些詫異:“你找到了她的核心?”
“她一直都在那。”
“哪兒?”
“穆赫蘭家的老宅,她和奧布林格長大的地方,我第一次見奧布林格就是在那,是她邀請我去做客,那時候,他們的父親還沒有過世。”
楚辭無法分辨出他這句話中所蘊含的複雜情感,即使他並沒有刻意隱藏什麼。
“你真的是複製人嗎?”楚辭偏過頭去看他。
吹泡泡的小女孩高興地大聲喊著自己的爸爸,而在空中,一隻巨大的泡泡正在向上漂浮,仿佛深海裡輕盈而飄逸的水母,緩慢而悠閒地,向著遠方。
“是啊。”老林也看著楚辭,他笑了一下,“所以我當初才問你,得知自己是實驗成果時,是什麼心情。畢竟我當年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覺得自己原來是個可怕的怪物……可是你的接受能力比我強多了。”
楚辭疑惑道:“那你剛才為什麼要說是你在救濟站收養的孤兒。”
“我在騙她。”
楚辭睜大眼睛:“為什麼?”
“因為,”老林感慨地道,“我想知道,她會不會後悔。”
“後悔什麼?”
“就是拋棄了一切,家人、朋友、情感、道德,而去追求一個實驗成果。”
“那你知道了嗎?”楚辭好奇,“她會不會後悔。”
“應該會吧。”
楚辭坐直身體,若有所思道:“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你當初在三號實驗室的一堆怪物中見到我的時候,難道不應該像拉萊葉那樣直接把我銷毀嗎?為什麼還要冒著這麼大風險把我偷走?”
“因為我測試到了你的自主意識。”老林將手撐在膝蓋上,他的手指胡亂敲了兩下,道,“我當時想,也許你和我一樣,是願意活在這個世上的,所以就將你帶走了。後來我們在錫林,你一直都沒有任何精神力蘇醒的跡象,我就以為,你真的和我一樣。”
“所以那個時候,”楚辭恍然大悟,“我很小就能說話,能思考,你才一點也不驚訝?”
老林點頭,輕而緩慢地歎了一聲:“但後來,我知道傑奎琳在追蹤你之後,就意識到了不對。而等我找到你,那天在港口,我見識到了你的精神力,我終於知道,我大錯特錯。”
“你就是那個D-00,”老林的語氣裡有無儘的感喟和迷惘,“是‘啟示錄’迄今為止最完美、毫無瑕疵的實驗成果。”
“她成功了。”
“可是。”楚辭對老林招了招手,示意他湊近,他壓低聲音對老林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其實不是誕生在這個時代。我是一個‘時空穿越者’,我來自你們說的地月紀。”
看到老林詫異的神情,楚辭繼續道:“我誕生的那個時代,人類的母星地球還在,還很美好……我見過真正的藍天白雲,太陽月亮。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穿越時空來到幾千年後的未來,但當我在這個身體裡蘇醒時,我已經是一個擁有自主意識和獨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了。”
“所以,我並不是你說的那個毫無瑕疵的實驗成果。”
“另外,沈晝告訴我,Neo也是這個實驗誕生的複製人之一,她也有自主意識和思考能力,她的精神力比我更強大,更不可思議。”楚辭停頓了一下,道,“但她是不是和我一樣的‘時空穿越者’,她從來沒有提起過。”
老林沉思了一瞬,倏然道:“但是你懷疑過?你懷疑她和你一樣?”
“嗯。”楚辭點了點頭,“所以,傑奎琳的實驗室到底有沒有成功……”
老林驚訝地看著他,楚辭眨了眨眼睛,沒有再說話。
日光之下,一顆顆七彩斑斕的泡泡被風吹走,在向著遠方的路上,悄然破碎,消逝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