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林非抬起頭。
楚辭道:“星盜都是亡命徒,他們惡意才是罪魁禍首,你不用愧疚。”
林非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呆滯地看著舷窗裡的“煙花”逐漸遠去,直到成為了宇宙中一個細小的光點,忽然道:“老師,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什麼?”
“就是,”林非撓了撓頭,似乎覺得不好意思,“您為什麼不像梁老師那樣叫我‘小林’?”
“你很在意這個?”楚辭似笑非笑。
林非縮了一下,看上去又想埋著頭裝鴕鳥。楚辭不太能理解青春期少年的敏感小心思,隻覺得有趣,班長同學平時乖巧認真,看著要比其他猴一樣調皮的崽子們穩重許多,沒想到也會琢磨這種奇怪小問題。
“因為我家裡長輩都管我叫小林,”楚辭道,“如果我這麼叫你,就感覺像是在叫我自己。”
林非“啊”了一聲,心想,原來是這樣,可是老師不是姓楚嗎?難道是小名?原來老師的小名叫小林啊……
“那,老師,我們考完試您就要回北鬥星了嗎?”
楚辭點了下頭。
林非又忍不住好奇:“老師,您為什麼會來我們學校教書啊?”
楚辭乜了他一眼,心道你問題還挺多。但一瞄見這小家夥端正擺在膝蓋上的手還在微微顫抖,想必剛才嚇得不輕,就張口,懶洋洋道:“為了混教研職稱。”
林非:“……”
您好歹掩飾一下啊。
其實也不全是為了混教研職稱。楚辭在秦教授實驗室打工,秦教授真不愧是他的親老師,恨不得把他這一個人掰開當兩個用。為聯邦機甲動力係統研究貢獻了一輩子時光的老人依舊誌在千裡,不肯退休,並且時不時鞭策楚辭要上進,這個月期刊發了嗎?你這個年紀怎麼還不是副教授,去申請評測一下。
評測的結果是楚辭雖然研究成果夠了,但是實職經驗不足,因為他申請的是北鬥學院的職級,要有實際教學經驗才行,聽聞此消息的楚辭立刻讓埃德溫在星網上檢索哪個學校在招聘,打包奔來,並語重心長的給老師留言,您歇歇吧!
之所以選擇素式星,另外之一原因是這裡是南枝的故鄉,前幾年小橘子在這裡念小學,南枝跟過來照顧她,馮·修斯和左耶也經常來,楚辭剛來第一學期小橘子還在這,不過後來沈晝覺得南枝太慣著小橘子了,加上素式星教育資源著實不行,就把小橘子打包弄去了中央星圈。
而最後一個原因,則是素式星地處邊境,距離霧海非常近,楚辭要時常照顧自己的“生意”,這裡實在是個上佳的選擇。
……不過也很容易出事就是了,霧海各大勢力的權力統治在進一步集中,擠壓了星盜們的生存空間,這幫不要命的家夥就開始在聯邦邊境亂竄,這不今天晚上就遇上了麼。
一個小時的路程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師生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裡聊著天,到了素式星港口,不過剛穿過素式星大氣層就接到了港口管理局的廣播:“請接受臨檢,素式星,翠葉港口暫時由邊防軍第二集團軍管製,重複,請接受臨檢……”
“誒?”楚辭還沒來得及好奇,逃生艙通訊係統就自動彈出來一個通訊屏幕,其上正是拉爾米勒奇·阿特彌斯漂亮的麵容。
“拉爾?”楚辭笑道,“你怎麼在這?”
“線人彙報翠葉港有星盜出現,活動範圍在兩個街區左右,緊急行動。”
“緊急行動也不用你這個防區總指揮官親自到現場來吧?”
拉爾米勒奇聳了聳肩:“領導來了,我能不跟來嗎?不來等著被穿小鞋。”
楚辭愣了一下,忍不住笑意更甚:“不是吧,他真的來了?”
拉爾米勒奇抿著嘴唇:“你猜他是來乾什麼的——誒,左邊,C-34泊位,停好了臨檢完再出來,你怎麼回事,大半夜開星艦的癮忽然上來了去宇宙裡遨遊了一圈?這個小孩是誰。”
“我又不是奈克希亞。”楚辭將小逃生艙穩穩地泊在了泊位上,等待臨檢,“這是我的學生,他不小心聽見了星盜密談,被抓走了,我去把他找回來的。”
拉爾米勒奇沉默了一下,道:“星盜還好嗎?”
楚辭指了指星艦頂艙壁,拉爾米勒奇點頭:“懂了。乘著臨檢這幾分鐘,你想想怎麼還應付那位吧。”
拉爾米勒奇本來要斷掉通訊了,手在空中一停,忽然湊近,狗狗祟祟地問:“我聽說,你已經兩個太陽周沒回過北鬥星了?怪不得他最近一直冷著臉,軍總參謀部被折騰夠嗆,本就不富裕的休息時間雪上加霜。”
楚辭抬了抬眼睛:“你聽誰說的?”
“當然是我家小白粵——”
“好。”楚辭抬起手,做了個向下壓的手勢,“我一會就告訴‘那位’,下周調白粵去哨站。”
在拉爾米勒奇“誒誒誒你是不是被那誰傳染了心眼這麼小”的呼喊聲中,楚辭斷掉了通訊,用實際行動向她演示了什麼叫“穿小鞋”。
臨檢很快結束,空管局的工作人員大概知道楚辭是誰,客客氣氣地將他請下去,林非默默跟在他身後,一出逃生艙就被麵前的景象嚇到。素式星寒酸逼仄的小空港中間,停了一架一級星艦,雙翼,流線型的銀色機身在港口探照燈下熠熠生輝,這個冰冷精密的龐然大物蜷縮在小空港中,顯得尤其格格不入。
而星艦廊橋旁,站著一個穿墨綠軍服、身形挺拔的男人,儘管周圍來往的人不算少,但林非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而他的楚老師,正朝著那人走過去。
“你怎麼來了?”楚辭笑著問。
西澤爾道:“阿特彌斯彙報說這個星球有星盜登陸,就過來了。順便來看看你最近都在忙什麼。”
“忙著救被星盜抓走的學生。”楚辭指了指身後的林非,“他們怎麼敢的啊,抓我的學生?”
“星盜呢?”西澤爾問。
楚辭道:“炸了。落我手裡還能讓他們好?”
這時候,拉爾米勒奇的聲音插進來,她一邊指揮著現場追蹤一邊道:“你好歹留一個啊,啊!說不定能問出來什麼情報。”
西澤爾瞥了她一眼:“省得你再去追蹤,還有可能追不到。”
拉爾米勒奇梗了一下,順著他的話胡亂點頭:“啊對對對。”
“問不出什麼的,”楚辭道,“我遇到那幾個和你們追的不是同一夥人,我遇到那幾個是從一星過來的,是新手。”
“哦那確實。”拉爾米勒奇失望地走了。
楚辭回過頭問西澤爾:“你還有彆的事沒?沒有的話車借我用用,我把學生送回去。”
林非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連忙擺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要拒絕我第二次。”楚辭玩笑道。
林非的臉“刷”一下紅了,訥訥地低下頭去。
“行不行啊?”他聽見楚老師問,他似乎拍了一下那位軍官的肩膀。
“行。”那位軍官回答,他聲音很好聽,像是夜裡微冷的風,語氣也溫和,似乎有些無奈。
林非忍不住抬頭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父親是軍事迷,所以他大概能分辨出來那人的肩章似乎是將軍才會有的,而且周圍的人對他的態度都非常尊敬,可是他看上去年紀也沒有很長的樣子,甚至很年輕,黑發綠眼,長得也很好看,就是……就是沒什麼表情,眼神也冷冰冰的,看過來的目光好像有重量,壓得人心頭一沉,有點嚇人。
“走了。”楚辭按著林非的後腦將他往前推了一下,林非被他推到了一輛黑色轎車旁,“進去吧。”
林非渾渾噩噩地被他塞了進去,車門並未緊閉,他聽見那位軍官對楚老師說:“送完學生直接回家就行。”
楚辭問:“你今晚不走了?”
對麵那人冰冷的眼眸瞥了一下:“不歡迎?趕我走?”
“你回你自己家,”楚辭伸手去拉車門,“我哪能不歡迎。”
然後林非就看見,那位軍官的手伸過來,揉了一下楚老師的腦袋,把他的頭發揉的有點亂,而那隻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簡單銀色戒指,和楚辭手上那一枚極其類似……
楚辭鑽進了車裡,方向盤一轉,飛速駛上了空港間道,很快就將燈火通明的港口拋在了身後。
林非拘謹地坐在副駕駛上,雙手不停地揪著自己的校服膝蓋。
“怎麼了?”楚辭偏過頭問。
林非猶豫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開口,眼神幽幽:“老師,剛才那位將軍,是不是邊防軍的小穆赫蘭元帥啊?”
楚辭詫異地看了他一下,然後一本正經道:“不是。你見過哪個元帥親自去打星盜的?”
“那他是誰?” 林非露出茫然的神情。
“你覺得他是誰。”
“啊?”林非皺著眉,“可是我在星網上看到過他的照片,他就是長這樣……”
“然後呢?”楚辭笑著問。
“什麼然後?”
“知道了他是邊防軍元帥,然後又能怎麼樣?後悔沒給他要個簽名什麼的?”
“沒……”林非搓了搓臉,念叨,“就是見到了這種大人物,總覺得很神奇。”
念叨著念叨著,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小穆赫蘭元帥和楚老師看上去關係親昵,楚老師對霧海星盜很了解,而且特彆厲害,楚老師長得有點像當年一槍崩了勃朗寧的那個人,而眾所周知,小穆赫蘭元帥當年公開示愛,全聯邦人都知道他們是一對兒,隻不過後來關林的影像都從星網上小時,而她本人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
林非目露驚悚,霍然偏頭去看楚辭,而楚辭也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林非一結巴:“老師,你你你你——”
楚辭用手指撐著下巴,笑眯眯:“我怎麼了?”
“你你,你是,”林非驚愕地瞪著眼睛,“你是那個——”
——霧海的賞金獵人,大軍火商。
這幾個詞他沒敢說出口,隻能用力將嘴唇抿出一條直線,目光怪異而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的精神力分析學老師。
比他被星盜抓走差點賣去霧海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他的老師是霧海的軍火販子!
“我我我我,”林非崩潰地發現自己舌頭好像打結了,連話都說不明白,“我……”
他喪著臉,就快哭出來了:“我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這副神態成功的愉悅到了楚辭,楚辭拍一拍他的小腦袋瓜,很和善道:“放心,就算你知道了我是誰,我也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最多就把你送到霧海去給我當苦工搬集裝箱。”
“啊?!”
“哈哈哈哈!”
嚇哭自己學生的屑老師哈哈大笑,好不容易笑完了,見林非滿臉淚痕,神情幽怨,才終於道:“沒事,我不會把送到霧海的,要不然我剛才費那麼大力氣救你乾嘛?眼淚擦一擦,多大人是了還哭……回去後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課呢。”
……
回到家後,楚辭將這件事講給西澤爾聽,越講越可樂:“他怎麼那麼好騙啊哈哈哈,還去霧海半集裝箱,真有他的!”
西澤爾無奈道:“你平時就是這麼教導你的學生的?”
“那倒沒有。”楚辭立刻收了笑容,“楚老師平時很嚴肅的,他們都怕我。”
“怕你?”西澤爾想起今晚在空港時那個叫林非的男生亦步亦趨地跟在楚辭身邊,像個聽話的小尾巴一樣,逗一句就臉紅,他挑眉,“你那個學生,不會喜歡你吧?”
楚辭愣了一下,剛收起的笑容又翻了出來,而且似乎有泛濫的趨勢,他笑得直捶床:“西澤爾,小穆赫蘭元帥,這醋你都吃?”
他笑得實在太囂張,西澤爾隻好堵上了他那張嘴,良久才放開他,楚辭被他親得渾身發熱,躺在床上不想動彈,懶洋洋道:“全校老師和學生都喜歡我。”
西澤爾淡淡道:“那你還真是受歡迎。”
“當然。”
“因為在學校太受歡迎了所以不想回家?”
“哪有,”楚辭道,“我隻是最近太忙了……難道你不忙?”
“沒有你忙。”西澤爾正在解襯衫的袖扣,眼睫微微垂下,在眼瞼上遮出一片陰影,“因為楚老師太忙,都沒有時間回家,所以我隻好過來了。”
楚辭跟個毛毛蟲似的,脊背不離開床地挪過去,抬手揪住他剛解開的袖子:“你真的好陰陽怪氣啊。”
西澤爾拉開他的手。若無其事道:“是不是快放暑假了?”
“是,下周二就考試,考完我就回北鬥星。”
楚辭頓了一下,繼續道:“到時候天天在你麵前晃,煩死你。”
而西澤爾道:“我不會煩的。”
他想起多年前楚辭和他開過的一個玩笑,問他為什麼不把自己裝進口袋隨身帶著。直到現在,他工作閒暇時想起楚辭,也還是會產生類似的奇怪想法,又怎麼會覺得他煩呢?
翌日。
楚老師難得的上班遲到了幾分鐘,不過好在他隻是個代班主任,就算去遲了也不會有人說什麼。隻是他看上去神色倦怠,似乎沒睡好,脖頸側還貼著兩個創可貼。
早自習時一版同學都在因為收到了梁老師的小黃雞而高呼“梁老師萬歲”,這聲音在楚老師走進教室時終止,一片鴉雀無聲的教室裡,楚老師語氣照常地道:“有這力氣,不如去背洛茨第三定理。”
林非悄悄抬起頭看了楚老師一眼。他昨天晚上半夜都沒有睡著,後來好不容易睡著了,滿腦子卻都是槍林彈雨,星艦爆炸,早上一進教室門,有同學已經猜到了是他在他們抽屜裡放了小黃雞,撲上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昨天晚上危險的遭遇恍如隔世。
他的手腕上還殘留著絞絲捆綁時留下的淤青,而最後一點驚懼的情緒也在楚老師那個有些過分的“玩笑”裡消散。回去後他暫時忘記了自己差點沒命的遭遇,而滿腦子都是:
——我的老師真的是傳說中的人物,他太厲害了,簡直像一個救世主。
——我還見到了邊防軍元帥,他比照片還要帥一些(但是楚老師最好看)。
他想起好多年前,那場聯邦總統都參與辯護的庭審鬨得沸沸揚揚,連素式星這種小地方的人茶餘飯後都能談論兩句時,他的媽媽搖了搖頭說,這和我們沒有什麼關係,距離我們太遙遠了。
那時候的他似懂非懂,可是多年後,他卻有了一次奇遇,得以窺見“遙遠”的一片角隅。
晨練結束後,林非抱著餐盒去辦公室找楚老師:“我昨天忘記了和您說謝謝,這是我媽媽做的糖糕,帶給老師嘗嘗……謝謝您昨天送我回家。”
“唔。”楚辭答應了一聲,“也謝謝你的糖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