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調查局?”楚辭看見通訊屏幕裡, 沈晝似乎站在一條走廊的儘頭,他身側是一個寬闊的大廳,白色穹頂之下, 交叉的十字劍投影標誌在空中緩緩旋轉。
沈晝“嗯”了一聲:“我來撤銷掉王醫生被謀殺的案件,不然她的遺體就要超過六個月以上才能領回去。”
“另外我在王醫生的遺物裡找到了一些和……和科洛的死有關的證據,拿來交給馮司長。”
“是勃朗寧嗎?”楚辭低聲問。
“是執行委員會, 但不確定是不是勃朗寧。”沈晝邊走邊將一份印刷的文件折起來隨意塞進西裝口袋裡,“我本來想拿去給小宋, 但想了想, 還是給馮司長更合適,還有蕾妮那幾個女孩的案子,我也一並都給了他。他最近——”
沈晝聽停頓了一瞬,低聲道:“他在重新調查709鎮定劑走私案。”
“他……”楚辭有些驚訝,陰霾的情緒在他眼底一閃而過, “是因為科洛的死嗎?”
“也許是吧。”
他已經走出了調查局的大廳, 首都星的天空依舊藍得透明。沈晝莫名想起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和科洛出去喝酒,互相吐槽自己的上司,沈晝說米貞寬於律己嚴格待人, 聯邦馳名雙標了;科洛說老馮膽小怕事, 一有風吹草動恨不得鑽進龜殼裡躲起來, 每天就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等退休。
那好像就在不久之前, 又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而膽小怕事等退休的馮司長接過了科洛生前未能調查完的案子,用自己年邁的老拳, 將首都星水晶般湛藍天空敲開了一條漆黑裂縫。
“首都星最近還好嗎?”
“不太好。”沈晝搖頭,“上層架構的變動最直接影響的就是政局……”
他嘲諷地笑了笑:“雖然我覺得,聯邦現在沒有什麼政局可言。”
“議會目前的風聲是先由夏議長擔任代理總統,籌備大選恐怕還得一段時間, 穆什手裡一攤子爛事沒法處理。”
楚辭想了想,道:“夏敏之?”
“對,這是靳總告訴我的。”沈晝似乎想到了什麼,笑意盎然道,“說起來,小宋昨天和我吃飯的時候還說,他們檢察長這幾天對他噓寒問暖,把他嚇得夠嗆。”
楚辭哈哈大笑:“宋檢察官以後就是總統的學生了,他們領導當然得對他好點。”
“那你接下來要去做什麼?”楚辭問。
“讓我想想,”沈晝走進了地下泊車場,車門自動打開,他鑽了進去,設置好自動駕駛的路線,才道,“我要繼續去調查加納星係造假那件案子。”
“雖然我對結果有大致的猜測,但總得有明確證據才行。”
楚辭思索了一下,道:“拜厄·穆什?”
沈晝點頭:“那次探索任務的巨額經費去向不明,而且參與其中的幾個人,都是S俱樂部的成員,而不管是瓊還是簡,他們都和穆什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而且我恐怕這其中還有叢林之心和白蘭教授的手筆……否則他們怎麼在霧海建立起那麼完備的實驗室體係和運輸場?還有聯邦境內,肯定不止一個新月44 吧?”
“是。”楚辭簡短地道,“你可以問老林,他知道不少叢林之心的秘密實驗基地。”
“我在想,”沈晝若有所思道,“‘啟示錄’所涉及的基因實驗,真的是幾十年前才提出來的嗎?按照你父親的說法,這項實驗的關係災厄紀和基因異變,而阿瑞斯先生又說過,基因異變就是人類濫用基因實驗的惡果。”
“白蘭教授……”他停頓了一下,“或者說整個白蘭家族,他們世代都與叢林之心有千絲萬縷、密不可分的關係。而如果你父親是複製人,那麼他就誕生在‘啟示錄’開始之前,也就是說,在‘啟示錄’計劃執行之前,白蘭教授就已成功掌握了這項複製人的實驗技術,並能為他們賦予自主意識和思考能力。”
“你還要調查這個?”楚辭訝然。
沈晝卻搖了搖頭,笑道:“調查不了了。白蘭教授是白蘭家族這一代唯一一個進入研究委員會和叢林之心的人,他已經死了。其他人要麼比他死得還早,要麼資曆清白,和叢林之心毫不相乾。”
他歎了一聲:“這些真相,注定要被掩埋在曆史中了。”
“也許不會。”楚辭道,“霍姆勒的真相,不就在幾百年後被我們翻出來了嗎?靳總說,等局勢穩定,她就會向議會申請,重新討論深藍航線。”
“靳總,”沈晝“嘖嘖”地歎了兩聲,“哦現在應該叫靳元帥了,她可真是閒不住啊?她一個病人拿來哪萊這麼多精力?”
楚辭小聲道:“這不是還有暮元帥呢嘛。”
沈晝笑著搖了搖頭:“暮元帥自從不當元帥,比他當元帥的時候還要忙。”
“是啊。”楚辭想了想,道,“你真的要留在中.央星圈嗎?”
沈晝沉默了一下,道:“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
楚辭點了點頭:“如果有什麼事,隨時叫我。”
“放心,”沈晝將手肘虛虛地按在方向盤上,笑道,“我可不會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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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就是她的副官,不,她的私人助理。”
下午楚辭和西澤爾應靳昀初邀請去她家吃飯時,暮元帥如是說道。而靳昀初擺了擺手,很大佬風範地道:“你彆給自己抬身價,什麼私人助理,保姆而已。”
暮少遠無奈地瞥了她一眼,喝道:“放下,你不能吃蝦。”
靳昀初隻好收回了企圖偷蝦的手,若無其事道:“我都不能吃,你買它做什麼?”
“不是我買的,是老陳送的。”暮少遠道,“你又不能吃,正好今天楚辭和西澤爾過來,一起吃掉。”
老陳就是三十五師的陳頤老將軍,陳柚的爺爺,他老人家老家在柯曼特星群,每年到了產蝦的季節,老鄉都會給他送一大箱子卷卷蝦來,三十五師的幾位諸如納金斯、奈克希亞,甚至是西澤爾,沒少受他這方麵的恩惠。暮元帥早年也曾任三十五師師長,和陳老將軍有過一份師生之誼,陳老將軍當然不會忘了他。
靳昀初搖了搖頭:“沒意思,真沒意思。我去和西澤爾他們倆聊天了,你慢慢做著。”
對於靳昀初接替李政成為艦總元帥這件事,聯合艦隊上下比西澤爾任邊防軍元帥還要接受良好,甚至到了夾道歡迎的地步,聯合艦隊參謀部日常通訊問候,靳元帥什麼時候過來啊?我們都等在等著您呐。
在離開首都星前,靳昀初去看守所探望李政,他聽見這個消息,蒼老的麵容像是忽然舒展了一瞬,他不可置信地道:“你真的願意……”
“這和你無關。”靳昀初道。
自從那年陸川號出事後,靳昀初就再也沒有回過白塔中心,這麼多年來唯一一次涉足,就是數天前拿著槍去威脅李政簽署元帥令。
走出看守所的時候,她忽然有一種強烈的宿命感。到最後,她竟然還是回到了最初的白塔中心。
“你們什麼時候搬過去啊?”楚辭問。
“就這周末。”
因為要搬家去白塔區,所以暮少遠清理了家裡平時被靳昀初藏起來的零食,當著靳昀初的麵冷笑著全都送給了楚辭,靳昀初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要殺人的不可置信,不停地嘀咕:“不可能,我藏得那麼好,他是怎麼找到的?”
楚辭欣然接受,當即對暮元帥表示感謝,並親切詢問:“周末搬家還需要人手嗎?我可以過來幫忙。”
靳昀初擺手:“有的是機器人和搬家公司,用不到你。”
“哦,”楚辭想了想,“那您看看有什麼用得到我的地方,隨時通訊我。比如威脅總統之類的,我比沈晝在行。”
靳昀初:“……”
這個事是過不去了是嗎。
“以後應該很少會有這種機會了。”她一本正經道,“而且你看上去很閒啊,西澤爾不是說你馬上就要回實驗室給秦教授打工了嗎?怎麼還在這遊手好閒?”
“什麼叫遊手好閒……”楚辭“嘖”了一聲,“我老師去馬帝希大學交流了,一時半會回不來,我現在是放假狀態。”
說著,他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我的傷還沒好呢。”
自從那次帶他去過實驗室之後,他的傷口愈合速度就遠不如從前,但他也發現,剪斷了一縷頭發,第二天、第三天也沒有再長出來。這說明他的身體真的擺脫了那種“設定數值”,回到可以生長的正常狀態。
蹭完最後一頓飯,離開時已經是下午。楚辭抱著一大堆零食放在西澤爾的車後備箱裡,然後回到副駕駛,若有所思道:“你說我要不要把頭發剪了?”
西澤爾已經知道了他去實驗室的事情,隨口道:“你想剪就剪啊。”
楚辭大力拍了拍他的手臂:“我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嗎?”
“我的意見?”西澤爾挑眉,“唔,我的意見是……”
“行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楚辭打斷了他的話,“你喜歡現在這樣,我不剪了。都已經長頭發了這麼久了,我早就習慣了。”
西澤爾“嗯”了一下,聲音裡含著笑意。
楚辭本來看著車窗外發呆,半晌,見車子不動彈,他不禁問:“怎麼不走啊?”
西澤爾的目光還凝聚在麵前的終端光屏上,隨口道:“等我一會,我回複一下短訊。”
“你可真敬業啊。”楚辭歎了口氣,忽然側身過去,按著他的脖子強迫他低頭,咬住了他的唇。
光屏被擠在了一邊。西澤爾按開了橫在自己身前的安全鎖扣,傾身下去,將他圈在座椅上,含著他的嘴唇研磨一會,直咬得那嘴唇泛了紅才鬆開,在他嘴角輕輕擦了一下,聲音沙啞:“彆鬨。”
楚辭攤手:“是你先不走的。”
“你著急回去?”西澤爾問。
“是啊,我同學約我出去吃飯。”楚辭道。
西澤爾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什麼啊,我忘了什——哦。”楚辭終於想起來,一周前他回來北鬥星,興致勃勃地要和西澤爾去吃學校門口的燒烤,結果當天西澤爾有事,第二天他又不想去了,於是說往後推遲一周,也就是今天再去,結果他將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哎呀。”他拖成了聲音,“艾薇拉學姐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下次再見她不知道要在什麼時候。”
“你的學姐好不容易才能見到,”西澤爾淡淡道,“而我,反正天天都能見,是吧?”
楚辭立刻低頭認錯:“我錯了,僅此一次,絕對沒有第二回。”
他說著,抬起眼睛偷偷去看西澤爾,卻發現他似乎又回複訊息去了,於是湊過去掰著他頭,將他的臉轉過來正對著自己:“我在和你說話呢。”
“你等我回複完——”
話沒說完,就被楚辭堵住了嘴唇。他輕輕抿了一下西澤爾的下唇,呢喃道:“你又不是隻做這一天的邊防軍元帥,著急什麼。”
西澤爾攬住他細細的腰,任由他在自己嘴唇上、下巴上一通亂親,微微深吸了一口氣道:“你要再親下去,今晚就彆想去你和你同學吃飯了。”
楚辭停頓,故意瞪大了眼睛:“不會吧,你不會是想在車裡——”
西澤爾愣了一下,隨即氣急敗壞:“亂想什麼。”
楚辭從他身上起來,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咳嗽了兩聲,忽然道:“我又沒說不行。”
回答他的是車子毫無加速地衝了出去,楚辭悻悻地偏過頭去看外麵,在車窗的倒影中看見了西澤爾泛紅的耳朵,應該不是他剛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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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今天——”楚辭話沒說完,諾亞就豎起一根手指使勁“噓”了好幾下,“你小聲,小聲點!”
“你還真會挑時候。”楚辭抱起手臂,“在我們都在的時候表白,真沒誠意,怎麼不單獨約學姐出去?”
“我哪約得到?”諾亞半是抱怨半是無奈道,“現在又不是上學的時候,大家都要工作,不是她在忙就是我在忙……你知道現在我們這群人聚一次有多不容易嗎?”
“這倒也是。”楚辭點頭。這次小聚會來得不僅有陳柚和奧蘭多,還有米琴和塞繆爾,米琴不在北鬥星工作,是專門請了假過來的,所以這次聚會的機會可謂來之不易。
“林!”
成年的陳柚也沒有絲毫的穩重,她一見楚辭就撲過來抱住了他,簡直好像八百年沒有見過麵。一旁是奧蘭多嫌棄的眼神,喋喋不休地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人家女朋友呢。”
陳柚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而楚辭不厭其煩地解釋:“現在不能叫我林了,要麼叫小林要麼叫楚辭,因為林是我爸的名字,現在他回來了,這麼叫會混淆。”
陳柚驚道:“你爸?我怎麼記得你之前說他——”
“沒錯,”楚辭聳肩,“他詐屍了。”
陳柚:“……”
米琴來得早,她已經在包廂裡和艾薇拉說了半天的話,看見楚辭也是有些驚訝:“好久不見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又不能一直躲在家裡不出門。”
他戴了個寬簷帽,以防止路上有人認出他來。
艾薇拉小聲問:“那聯邦調查局對你的通緝令撤銷了嗎?”
楚辭搖了搖頭。
艾薇拉詫異:“那萬一被城市監控記錄到——”
“城市監控拍不到我,”楚辭慢吞吞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他走到哪,埃德溫就會屏蔽城市監控,而他的基因信息早就被老林修改過,也並不會觸發基因識彆。
“那就好……”艾薇拉拍了拍胸口,“還以為以後都再見不到你了。”
“不會的。”
塞繆爾也微笑著問候了一聲“好久不見”,比起少年時期,他沉默寡言了許多,米琴解釋說是上班上麻了,楚辭回想西澤爾的狀態,覺得差不多。
果不其然飯沒吃完他就匆匆忙忙地走了,酒過三巡後米琴因為要趕航班,也先走了,陳柚的師兄催著她回去實驗室,但是陳柚一向比較任性,直接將終端閉合,揚言誰也彆想打擾她吃飯。
奧蘭多小聲嘲諷:“希望你明天去實驗室的時候也能這麼硬氣。”
不成想,陳柚的師兄深諳她的習性,竟將通訊連接到了奧蘭多終端上,陳柚隻得認慫,臨走前惡狠狠地警告奧蘭多:“你給我把他的通訊ID刪了!”
奧蘭多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陳柚走後,諾亞好奇道:“陳柚的師兄為什麼會有你的通訊ID?”
艾薇拉擺出一副興致盎然聽八卦的表情,結果奧蘭多道:“因為我和他一樣都是幻空間90K的玩家……哦,幻空間是個全息遊戲,挺好玩你們要不要試試?”
諾亞擺了擺手,心想我已經過了玩遊戲的年齡了。
奧蘭多喝掉了杯子裡最後一口飲料,道:“走吧?這個時間我們去璿璣廣場,說不定還能看見焰火表演。”
艾薇拉看上去似乎很有興趣,而楚辭冷冷道:“我不想看。”
奧蘭多隻好閉嘴,諾亞道:“要不,再點個甜品?”
“不吃。”艾薇拉斷然拒絕,“我今天攝入的熱量已經超標了。”
楚辭舉手:“我吃。”
奧蘭多驚訝:“你不是平時也不愛吃甜品——”
話沒說完就被楚辭戳了一肘子,奧蘭多又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