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的綠化環境太好,路燈光被新長高的防風植被半擋著,顯得這條曲水流觴的石子路有些幽靜。
漆司異瞥她:“你是想嚇我?”
“……”施今倪語塞,拉住他站著停下步伐,湊近他小聲道,“你自己聽。”
但真安靜下來,聽見的又不止是女人的哭聲了,還有男人的打罵聲和小孩在叫。那棟樓靠近小區門口,一層是給物業或上夜班的保安住的地方。
在他們經過這一刻,有個穿著拖鞋的女人倉忙拉著一個小男孩打開其中一扇門跑出來。
後麵緊跟不舍的男人赤.裸著上半身,正拿著根撐衣杆罵罵咧咧地追出來:“臭娘們兒,你他媽給老子再跑試試!你是不知道吃誰的,住誰的……”
“你又發什麼瘋?連孩子都打!”女人邊哭著往前跑,邊不忘轉身嗆口。
小男孩約莫5、6歲,是個機靈的,拉著他媽媽就往個子高大的漆司異這邊跑,還牽上了施今倪的衣角求助。
那根不長眼的撐衣杆要往施今倪身後的女人身上打過來,她下意識往漆司異身側偏了下腦袋。
杆子驟然被截在半空中,男人身上濃重的酒味順著風傳過來。
漆司異微微抬著下巴睨他,眉眼間的戾氣未遮掩,鋒銳的眼神落在對方臉上,整個人冷得瘮人:“你想往哪打?”
根本沒辦法把揮出去的杆子再收回來,男人凶神惡煞地抬眼,看到了漆司異這張冷淡貴傲的臉。
估計是自己得罪不起的業主,他趕緊訕訕鬆開手:“不好意思啊,我氣昏頭了。”
說完又惡狠狠地對著施今倪身後的女人威脅道:“還不快滾回去!跑出來丟人現眼!”
女人猶豫著不想跟著他走,他直接要上手扯她頭發。
施今倪錯眼間,看見小男孩的手背上被打出了青紫的痕跡。他躲在她和漆司異中間,正冷得瑟瑟發抖。
“叔叔。”她擋在前麵,警告道,“您再打人,我就報警了。”
男人顯然覺得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啐了口唾沫星子,語氣不善:“小姑娘,我打的是自己老婆!我養她一個人閒在家,她什麼事都不做,我喝口酒都要被嘮叨。你說她該不該打?”
施今倪不被他三言兩語帶歪重點,看了眼那個抱著自己手腕的孩子:“家暴犯法,虐童更是罪加一等。”
“嘿,你還來勁了是不是?清官都難斷家務事,輪得到你個黃毛丫頭教我怎麼管老婆小孩?”
男人不跟她扯這麼多,又忌憚她身旁還杵著位峭拔淩厲的男生,隻是強硬地要拉著女人回去。
可漆司異一直站在他們前麵,單手插兜,冷眼看著這狀況。身上氣場強勢倨傲,手上那根撐衣杆被他丟開在一旁的灌木叢裡。
和還在據理力爭的施今倪相比,他不聲不響不像是要管閒事的樣子,但也沒有打算立即走開的意思。
男人深知這裡的業主都是錢勢富貴的人,又實在不敢觸犯到對方。
推拒中,大門口的保安過來了。
他顯然在這堆人裡第一眼看到了漆司異,鞠躬打了聲招呼,恭恭敬敬地問好。又趕緊拉住還在發酒瘋的男人:“哎呀老熊,你怎麼又喝多了!還敢叨擾到業主,還想不想乾了?”
“嫂子你也真是的,再怎麼鬨也該在家裡解決啊!居然還把聰聰給帶出來了……”
保安圓滑地在一家人之間打圓場,把人勸走後,又跑回來再三向漆司異道歉:“真是對不起,打擾到您了。”
施今倪往那間房子裡看過去,門被關上了,還能隱約聽見女人的抽泣。唇線抿直:“他回去還會打她們嗎?”
保安揮揮手,立刻保證道:“不會的,老熊就是喝醉了酒品太差!就算是夫妻倆有矛盾,我們肯定也不會讓他們這一家人鬨太大動靜吵到業主們。”
“……”
施今倪發覺他似乎不懂自己擔心的是什麼。
沒等她繼續問其他的,漆司異已經沒什麼耐心地扯過她肩後帽子給她蓋上,推著人出去:“走吧。”
司機把車開出了地下車庫,正在不遠處的路牌邊上等著。
那輛黑色的奧迪r8打著雙閃,司機已經從車上下來,站在車燈前幫她開好了後座的車門。
施今倪慢吞吞跟在少年頎長的身影側後方走著,忍不住嘟囔:“你總這麼事不關己。”
他很快反諷:“你總這麼愛心泛濫?”
“我不是愛心泛濫,我隻是有剛好正常的同理心。”施今倪很輕地歎口氣,眼底多了幾分鄙夷,“那種男人,娶老婆就是為了打她的嗎?”
漆司異言語裡是一如既往的漠然:“她可以選擇離婚,可以自衛反抗。”
再不濟,上廚房拿把刀就能解決很多事。當然這句話隻是他心裡的陰暗想法,才不會在這說出來。
但他這話,也明擺著是說那個女人把自己困在這種處境裡是自作自受。
“漆司異。”施今倪站定,喊他名字,神態認真道,“她有孩子,有苦衷。沒人願意讓自己成為弱勢,不反抗是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有像你這樣優越的條件。”
“優越?”
他身形高瘦地鶴立著,外套下擺被風吹起。英挺五官帶著點壓迫感,喉間是似有若無的嘲弄語氣。
施今倪絲毫不怵地和他對視,字字鏗鏘有力:“對你來說,長相、金錢、好的家世出生,甚至上天都會優待你給你好運氣。你需要的一切總是很輕易就能得到。”
一些客觀事實,漆司異其實並不覺得這些對他來說算什麼。
“但你這樣的已經是萬裡挑一了。”她掐緊了掌心,陳述道,“還有太多、太多比你落魄潦倒,比你運氣差的人。”
他漆黑發亮的眼睛望著她,淡聲問:“那你呢?”
“我?某種程度上,我算運氣很好了。”施今倪緩聲道,她說出的下一句又極為不正經,甚至在笑,“因為沒想過有一天,我也可以和你這樣站在一起啊。”
這真是太會討巧,也實在是太刻意討他歡心的一句話。
漆司異看著眼前人明明在笑卻平靜如深潭的眼眸,少年人與生俱來的輕狂讓他直言道:“我不需要運氣,我定勝天。”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桀驁不馴,但又確實很難反駁。
路燈光在他身後,光影在少年臉上分割出明明暗暗的側影,襯得他下顎線條分明,輪廓更立體。
施今倪黯然低下頭,看著難辨你我、交錯在一起的兩道影子。
又聽見他低聲說了句:“你也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