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結婚,五十五年了。”時光榨乾了老兵張連明最後一絲水分,隻剩堅硬的軀乾,他記憶衰退的厲害,即使刻在骨子裡五十多年的烙印,有些也模糊不清。
五十五年前,他還是個一笑一口白牙的英俊小夥子,十八歲參軍,憑借一次次戰功,二十一歲當班長,二十三歲提乾當了排長。
二十五歲,不小了,同齡人的娃早滿地跑了。
組織在駐紮的鄉鎮給他尋了門親事——剛滿十八歲的李慧雲。
“第一眼,我就知道,這輩子非她不娶。”愛情讓人年輕,張連明滿臉的老年斑隨微笑展開,像一朵朵從未褪色的花,“她留著兩根辮子,穿了件紅色小花的上衣,圍了條綠色圍巾——後來才知道,都是找彆人借的,”
“她看到我就臉紅了,我知道,她也看上我了,嘿嘿,兩個月後,組織給我們舉辦了婚禮。”
世界上大概沒有什麼比兩個相愛的人走到一起,更幸福的事了。
那個和平還未到來的年代,他打強盜,她持家,他們組成了一個幸福的家。
然而這份幸福太短暫。
分離來的毫無預兆。
某個深夜,集結號忽然劃破長空——一聲長聲,加兩下連續短促的短聲,那是代表最為緊急的號角,必須以最快時間趕到。
張連明立刻跳起來。
妻子李慧雲也驚醒了,披上衣服幫他準備水和乾糧。
“放心,我很快回來的,在家等我。”身為特殊年代的戰士,習慣了短暫分彆,也習慣了戰爭,他深深吻了下妻子額頭。
李慧雲點點頭,幫他整整帶歪的軍帽。
她送他到門口,看著他飛快消失於茫茫夜色。
軍令如山,他連回頭的時間都沒有。
兩人誰也沒想到,這一彆,就是漫長的五十五年。
震驚世界的那場戰役爆發了,外敵公然入侵,張連明所在部隊距離戰線最近,第一時間趕赴戰場收集情報。
一個月,兩個月,半年,誰也沒想到,這會是場長達十多年的戰役。
先有國,再有家,敵人占據絕對的武器優勢,戰火,容不下太多的兒女情長。
張連明暫時忘記了妻子,他老眼通紅,哽咽道:“沒有人害怕,因為見的屍體太多太多了,每一天,甚至每一分鐘,我們能做的,就是以命換命,殺一個值了,殺兩個賺了。”
“我的警衛兵,才十七歲,毛都沒長全,到現在我都記得,他正在給我說,他最近長高了,等回家母親估計認不出他——飛機忽然來了,往我們頭頂扔炸彈,啪的一聲,他在我麵前,變成了幾截.........”
此刻的彈幕仿佛有了感情。
“為什麼戰旗美如畫,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它。”
“身為國人真的很驕傲,我們有世界上最棒的軍人。”
“有他們,才有現在的國家,現在的和平,致敬老兵,致敬逝去的英雄。”
“致敬老兵,致敬逝去的英雄。”
“致敬老兵,致敬逝去的英雄。”
“.......”
萍聚眼睛也紅了,她拍拍父親的肩膀:“爸,咱改天再說這些,先讓大師幫忙找媽媽好不好?”
“老了,總愛回憶以前的事,給大師添麻煩了。”張連明擦擦眼淚,歉意笑了笑。
淚奔的直播間眾人其實真想繼續聽下去,聽聽那個早已遠去的年代。
但現在當務之急,圓了老人家的夢。
整整一年半,張連明沒有妻子的任何消息,通信早斷了,隻有來人,沒有去者,直到有天傳來噩耗。
有個距離他家不遠的新兵告訴他,家已經不在了,被敵人飛機炸成了廢墟,他有個親戚在哪裡,事發後去看過,昔日安寧的小村莊,隻剩斷垣殘壁。
死了多少百姓,沒人知道。
張連明眼前一黑,心臟撕裂肺腑的疼,比子彈穿過身體疼一千倍,一萬倍。
支撐到現在信念崩塌了。
戰友死死抱住衝出戰壕要和敵人同歸於儘的他:我們要為嫂子好好報仇,不能這麼死!
整整一年,他瘋了般殺敵,毫無懼怕的殺,升任連長。
一年後,迎來了新的希望,家鄉有人來當兵,妻子沒死,沒發現她的屍體,有人好像看見她被人救走了。
沒死就好!
沒死,就有相見的希望!
然而命運再次給他開了個玩笑,第四年執行任務時不幸被俘,他熬過了敵人的酷刑審訊,卻沒能躲過長達十年的戰俘生涯。
等國家救他回來,戰爭已經結束。
他第一時間趕到魂縈夢牽的家。
家不在了。
他甚至找不到家的位置,十多年風霜,蒼老的不止歲月,還有滄海桑田。
野草肆意生長,淹沒一切痕跡。
幸存的百姓沒多少,家沒了,還留在這乾嘛,有的去投奔親戚,有的去了遙遠的他鄉,找到幾個,都說沒有妻子的消息,其中一人告訴她,妻子的確被人救走了。
沒死。
她去了哪裡?
她為什麼不聯係他?
她在某個地方等著他嗎?
“我這輩子對不起他,沒有儘到做丈夫的責任,我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張連明老淚再次縱橫,“她一個女人,五十五年了,怎麼過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