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哪一年哪一天開始,不摟了,改成拉著她的手,再然後,手也不拉了。
老太太眼睛忽然酸澀,老淚模糊。
他們都老了。
走路稍微快點氣喘籲籲,滿臉的老人斑,頭發白了,稀疏了,一身死氣沉沉的味道。
老頭聲音似乎柔了幾分:“怎麼哭上了呢,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老太太擦擦眼:“沒有不舒服,我想給你們說說回老家的事。”
她說的回,當然不是字麵上的回。
繼子和媳婦對視一眼,後者溫聲道:“媽,您就放心吧,我和偉東早商量好了,等哪天您真老了後,這裡辦一場,回老家再辦一場,老家的親戚鄰居那邊每人送份厚禮.........”
老太太一直安靜聽她講完:“我不打算回去了。”
空氣足足沉默了十多秒。
兒媳婦提高嗓門:“不是說的好好的嗎?媽,您有什麼擔心的,或者什麼想法儘管說出來。”
老太太看不出啥表情:“我找了個大師,大師說,我這情況有點特殊,如果死後骨灰埋回老家,就還算以前家裡的媳婦。”
繼子先炸了:“哪個大師說的?現在大師都是假的,他騙你的。”
“不管真假吧,我和你爸結婚三十年,死後和彆的男人埋一起的確不合適。”老太太看向老頭,聲音忽然哽咽了,“你的意思呢?”
她不想再裝下去了,她很累,想快點要最後的解脫。
直播間眾人幾乎屏住呼吸。
他們大概明白老太太要做什麼了。
生命最後,她或許起過短暫反抗的念頭,最終,又咽了下去。
老頭會怎麼回答?
眾人心情複雜,不想這樣的方式結束,僅僅得到一塊墓地,對老太太太不公平,可反過來,老太太該會多麼的絕望。
漫長的沉默之後,老頭咳嗽了聲:“胡鬨,什麼大師不大師的,墓地多貴你不知道嗎?我是沒辦法,不然真想隨便找個地埋了,你放寬心回老家吧,如果你先走,我爬也要爬著送你,如果我先走,就讓偉東替我。”
他給了答案。
給了老太太一個解脫。
老太太毫無預兆忽然大笑,笑的渾身顫抖,笑的絕望而又輕鬆,她目光依次掠過三人,她說:“你們啊。”
你們啊,不是人。
兒媳婦小心翼翼道:“媽,我們怎麼了?您沒事吧。”
老太太仿佛沒聽到,目光落到繼子身上,緩緩道:“偉東,這三十年,我這個後媽當的怎麼樣?”
繼子彆扭笑了笑:“對我很好,和親媽一樣。”
“你說謊,從我嫁過來那天開始,你就恨我。”三十年裡,老太太大概是第一次以這樣的語氣說,“但我不怪你,我理解,我沒有孩子,真的把你當親生的看,我想著,時間久了,一塊石頭也能焐熱,更何況是人心呢。”
一顆老淚滾滾落下,老太太目光重新變的空洞,喃喃道:“早知道你是這樣的孩子,哪怕離婚,我也要把我的孩子生下來。”
三十年前的舊賬,終於翻了出來。
兒媳婦不知道這事,疑惑看向老公,就見對方的臉色難看的要命。
老頭動不了,狠狠砸了下床:“你今天到底怎麼了,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多少年了,當初醫生不是說了嗎,你年齡太大,難產不說,生下來的孩子很可能不健康。”
“偉東當年上高一,十五還是十六,一個半大孩子,即使能想到這個辦法,大人也不會辦的。”老太太語氣輕柔,“其實我當年就想到了,是你,怕親戚說,不好直接出麵,才讓偉東去的,對不對?”
善良不等於傻。
老頭老臉憋的通紅,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你,你........”
“夠了,你看爸氣成什麼樣了。”繼子趕緊過去拍打父親的後背,“是不是有人背後說什麼了?算了,這樣吧,沒人逼你非得回老家,不回就不回吧,改天我去找中介,看看哪裡的墓地合適。”
“我不要墓地,也不回老家。”老太太慢慢走過去,艱難彎下腰,幾乎和老頭臉貼臉,“老頭子,房子和錢,為什麼沒經過我的同意,全都給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