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深埋的愛和恨, 這一刻,宛如決堤的洪水從記憶衝出來, 如果這股洪水有顏色, 它應該是紅與黑,它衝的胡小佳嗓子嘶啞:“賈、恒、波!”
她聲音不高,卻好像帶著一股無形的波動。
很多人聽到了。
賈恒波夫人最先轉頭:“親愛的, 那個女人好像認識你。”
賈恒波疑惑回頭,他沒認出來。
幾十年光陰,足以讓一個人改頭換麵, 尤其當風霜太大。
胡小佳身上幾乎沒有了一點那個青春漂亮銀行櫃員的痕跡,五年牢獄生涯,幾十年的行屍走肉, 每一時每一刻都在煎熬她的靈魂。
然而,那雙渾濁眼睛裡散發的光卻沒怎麼變。
賈恒波冷冷打個哆嗦:“你,你是........”
他沒敢說出那個名字。
因為那個名字,曾經像噩夢般糾纏了他的大半生,尤其當前妻得知真相和他離婚後, 他最怕的就是這一刻——胡小佳從天而降, 突然出現在他的生活。
剛開始的十多年,他基本不敢回國, 即使回去, 也是偷偷摸摸,完全不像彆的海歸。
因愛挪用公款, 上了當地的報紙頭條, 半個城市的人都知道,而他,就是那個陳世美。
噩夢變成了現實, 還是這麼一個場合,當著妻子兒女,無數人的麵。
賈恒波下意識轉身想逃走。
胡小佳拳頭緊握,除了死死盯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賈恒波,你給我站住,怎麼著,心虛還是害怕了?”老李夫人一聲大喝,“你真不是個男人,你知不知道這幾十年她怎麼過來的——還跑,老娘打死你這個畜生。”
大家年齡差不多,都跑不快,尤其上樓梯。
賈恒波不知道多少年沒這麼狼狽過了,偏偏還沒法解釋。
“我活了幾十年,真沒想到世界上還有你這樣不是個東西的男人,幾十年前一走了之,幾十年後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胡小佳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咬牙切齒道,“反正今天也活不了,就當我替天行道吧。”
胡小佳不是嘴上說說,真要拚命。
賈恒波的行為不構成犯罪,最多道德譴責,可譴責有個屁用,這樣的人,不配活著。
賈恒波夫人聽不懂,見又出來個華國女人,而且一副要殺愛人的勢頭,嚇得趕緊上來幫忙:“冷靜,這位女士,我是她的妻子,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了嗎?”
出於女人的直覺,她感覺這裡麵肯定有什麼大事。
她對於丈夫的過去並不了解,隻知道他離過一次婚,幾十年隻跟著回過一次華國。
“你嫁了個豬狗不如的東西。”老李夫人改成外語,惡狠狠道,“你問問他,對那個女人做過什麼,他怎麼出的國,是那個女人,用命,用半生換來的。”
胡小佳眼中什麼都看不到了,她一步步走進,像研究什麼似的,上上下下打量賈恒波。
即使有了心理準備,但她這會有點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她想確認,對方到底是不是那個人。
賈恒波被詭異眼神看的毛骨悚然,他明白今日沒法逃避,隻能麵對:“小,小佳,真的是你嗎?”
胡小佳身體輕輕顫抖。
確定了,真的是他。
當被捕入獄,她做好了分手的準備,那個時代,一個女人一旦有了案底,一輩子基本完了,而賈恒波,光明的未來剛剛開始。
沒有誰強迫她這麼做,她自作自受。
然而心裡卻有份壓抑不住的期待。
期待一份同樣的真愛。
沒有。
整整五年,賈恒波失蹤了整整五年。
再後來她得知真相,最想問的一句話是:為什麼?
她犯的不是道德淪喪的罪,是為了成全愛人才鬼迷心竅,彆人都可以看不起他,但唯獨賈恒波,沒有這個資格。
為什麼不給她寫信,為什麼不見她一麵,哪怕分手,為什麼不當麵說。
幾十年後,賈恒波給了她答案。
“小佳,當年我真的沒有彆的辦法,你知道的,政審對我有多重要,得知消息,我第一個想法就是立刻回國,但醫院領導親自打來電話,讓我最好和你斷絕關係。”賈恒波倒也沒說謊,娶一個有案底,還是個上個報紙的貪汙犯,等於自毀前程。
還有他的父母。
就差飛過來當麵跪下求他了。
“我懦弱,我不是男人,我不敢見你,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反正,這輩子注定對不起你,小佳,這幾十年裡,你以為過的好受嗎?我的良心每天都在遭受煎熬。”
沒多少人注意到這部長達幾十年的愛恨恩怨。
張大海看到了新的希望,用力拍打門,他不奢求彆的,隻想讓妻子進去。
一群老太太老頭現在根本沒啥怕的,哪怕槍指著腦門,沒了胡小佳這個翻譯,她們無法交流,又比又畫雞同鴨講片刻發現沒法溝通,氣勢洶洶要去開門。
血淋淋的同胞在外麵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