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的聲音不大,甚至口吻還挺輕鬆,但我知道這承諾的分量。哪怕他把自己造沒了,也會護我殺出重圍。
被青牛精收去法器,還剩下一個金磚在我這。這法器雖然也被渡緣惡人拿走,但隻要主人召喚,沒有金剛琢壓製,東西還能回來。
須臾,金磚從偏廳飛出,落在了哪吒的手中。
他用金磚用得少,掂量了兩下,又將磚頭拋給了我,讓我防身。
一旦踏出這屋子,新一輪的廝殺就開始了。
少年成為沒有束縛的凶暴猛獸,再現煞神一麵,摧毀目之所及的一切。
三昧真火鋪天蓋地,潮水般的妖魔也前仆後繼,殺得麵紅耳赤。
我始終被護在他身側,萬不能遠離。殘肢斷體如下餃子一樣噗通落下,血光暴射,慘叫此起彼伏。
渡緣惡人站在雲端,高高在上地注視著峽穀的混亂,還頗有閒情逸致。
少頃,我看到他拿過一杆泛著寒光的長戟,對準了哪吒的後背。
飽灌法力的長戟汲取了強大的法力,自惡鬼手中暴射而出,這一擊勢必貫穿少年的胸膛。
哪吒察覺到了,但被妖魔們的鎖鏈捆住,一時難以掙脫。
迅雷一擊隻為重創,突破他的防線,然後再一點點讓小妖們消磨死哪吒。
我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能不能擋住,但這不是我要考慮的。
後背凝結出層層龜甲氣盾,我飛撲一頂,以身為盾,硬抗長戟。法力相撞,震得我五臟六腑都在絞痛,但我確實阻擋了這迅雷一擊。
狂噴兩口血,我催動靈力再去相抗。
龜甲發出咯啦啦的碎裂聲,像是冰川瓦解,細小的紋路在背上裂開。
哪吒被群湧而上的妖怪們撲在身下,那些妖怪想用結結實實的肉山把他給鎮住。
我還抵抗著仍由餘力的長戟,就算把我內丹震碎,我也不能讓這兵器傷到他。
全力頂住,我扣指蓄力,尋找著突破口,想要緩解哪吒那邊的壓力。
指尖一束水流勢如破竹,擊穿肉山左下方的妖魔脊椎。我又使出金磚猛砸,一片妖怪被壓扁,沒了氣息,其中幾個手中的鐵鏈鬆開。
得到這一絲鬆懈,哪吒立即抓住機會。
少年的吼聲自層層壓製衝出,登時,火焰自內向外爆發,以肉身去攔截的妖魔們不是被撕碎,便是被燒為灰燼。
而下一波妖怪再次補位,穿甲持盾,念著護身口訣,又衝著哪吒撲來,好似無窮無儘。
身上血跡斑斑的哪吒翻掌劈斷與我對峙的長戟。
他一手攬抱將我護在身下,一手拾起斷掉的戟頭,紮穿衝上來的第一隻妖,連著盾牌一塊紮透。
霎時間,鮮血迸濺,骨渣飛射。
我剛才勉強撐住那一擊後,隻覺得渾身疼得抽搐。我急促地喘息著,耳鳴眼痛,口鼻噴血,但還想快一點修複自己,這樣就能給哪吒當個盾牌用用。
哪吒甩開纏鬥,麵色鐵青地看我一眼,不敢戀戰,抱起我縱身飛躍,想要暫時避開。
成群的妖魔各顯神通,朝著天上狂追不舍。
狹窄的山穀中,數不清的妖怪們占滿空隙,似海水一樣無孔不入。
一路飛奔至稍顯閉塞的穀口,群峰環抱中,這一處盆地顯得很局促。
停下後,他將我放在草地上。
“還好嗎?”哪吒把我額前碎發順開,擦掉我眼角的汙漬,溫聲問著。
我將腦袋搖得撥浪鼓一樣,吞下喉頭湧上來的血沫,說道:“我沒事,哪吒,把我當盾牌——”
“我用妻子當盾,這比讓我下跪磕頭丟人多了。”
“你懂什麼,這是夫妻組合技,是戰術!”
“我不要這個戰術!”他提高聲調,凶得很。
“……”
眼看是勸不動了,我又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使性子,可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做了。
“那我還能……”我顫抖著,看著麵前的人,一句話也說不出。
確實,千百年來,今天這一場生死較量與算計,已經不是我曾經的經曆能比擬的。
我先前能想到的破局辦法,就是把自己這個弱點滅了,這樣他就能無所顧忌。
可被哪吒從煉丹爐裡搶救出來後,我開始覺得,我求死,絕對不是個好對策。
我應該相信哪吒的,他作為戰神,這樣的險境已經是家常便飯。這次唯一棘手的地方,是多了個我這樣的軟肋。
“信我,能處理好,不要做蠢事。”
哪吒再次鄭重地叮囑,又給我灌進了一大股靈力,助我療愈。
“李哪吒,我看你往哪裡逃!”渡緣惡人率領群妖圍追堵截,再次呈現包圍之勢。
“逃?”哪吒嗤笑,轉身看向妖群,“我換個場地,是方便把你們挫骨揚灰。”
“要說狠話也就現在了,等本座摘下你的頭,定要送到玉帝麵前!”
渡緣惡人一聲令下,又是一波圍剿。
“我顯了本相,殺欲必定加重,你要是怕,可以臥沙躲起來。”
哪吒結印念動口訣,他又看了我一眼。
隻是一個眼神交換,我便明白了,他就沒打算讓這些妖魔活著,不管他什麼狀態,反正不會讓對方走出峽穀。
就算他能帶著我逃走,他都不走,他要殺光對麵。
當場報仇,莽到極點。
逆著月色,少年的身形扭曲變化,重瓣金蓮慢悠悠舒展身姿,根莖花葉無限增殖。
又一輪的血戰開啟,這回便成了兩天兩夜的狩獵。
渡緣惡人還是低估了哪吒,隻以為他全然靠佛祖賞賜的法器逞凶。
而今金蓮本相顯現,巨大的蓮花紮根山川河流,以靈力催動法術,汲取天地之氣。
烏雲遮月,鋪天蓋地的殺意彌漫開。
我從未看到哪吒用過這種招數,以至於整座山的靈氣精華都被他占用。這一方小天地竟是失去勃勃生機,成為花的養料。
他用蓮身把山體化為自己的一部分,以供驅使。
龐大的峽穀沒了生息,卻又成為哪吒的一部分活了過來,無數的蓮梗從四麵八方破土而出。
那群怎麼也屠不儘的妖魔,一轉眼就變成了絞肉機裡的菜,在蓮梗的傾軋中發出慘叫哀嚎。
我看著麵前的屍山血海,觸目驚心的同時,也感到一絲快意。
耳邊尖叫連連,我周邊的妖魔全被碾壓成齏粉。甚至這一次,連求饒的也沒有放過。
以前隻要敗者求饒,哪吒便會放過,但現在的金蓮沒有任何慈悲心,無情地絞殺著除我以外的所有活物。
渡緣惡人作為發動獵殺的領頭羊,在這遍地血色中,終於笑不出來了,眼裡抖落出幾分懼意。
困獸,從哪吒變成了他。
我聽了兩天兩夜的慘叫聲,好像都有些麻木了。我開始有點擔心,怕哪吒如此損耗自己的元神之力,會有什麼副作用。
“哪吒,你的意識還在嗎?”
麵前一條蓮梗如巨蟒遊過,在聽到我聲音時,這條蓮梗伸過來,輕輕環過我的腰肢。
隻是下一秒,蓮梗鬆開,霹靂橫掃,如刀如劍,將湧上來的妖魔們大切八塊。
濺出來的血如一場雨,但是一滴都沒有落在我身上。
巨大蓮花由金轉紅,在這金紅交錯中,滔天火焰淹沒峽穀。掙紮在火浪中的妖怪終於被瓦解了戰意,滿山穀的屍首能堆成城牆。
肚子被掏出大洞的渡緣惡人再想跑,也已來不及,無數的蓮梗瘋狂湧向他……
第三日的黎明,峽穀安靜了下來。
偌大的蓮花讓整座山成為亂葬崗般的荒山。翠綠不在,唯留觸目驚心的暗色屍山。
三昧真火肆虐,輕飄飄把這些屍骨化為花肥。青山綠水成為焦土,靈氣全無,生機已斷。
哪吒的身形變回少年,傷痕在裸露的身體上縱橫交錯,可他還在興奮地輕顫,猩紅的眼裡殘留著蓬勃的殺意,喉嚨裡發出古怪又暢快地笑聲。
“哈哈哈哈……唐小龜,看見沒有!”
他有一瞬看過來的眼神,讓我繃緊身體,心驚肉跳。
忽的,哪吒噴出一口血,沒有任何預兆地仰麵栽倒。我驚出一身冷汗,幾乎是撲過去地將他給接入懷中。
確實打贏了,但也把自己榨乾了。麵色慘白的哪吒,像極了油儘燈枯的樣子。
我正要帶他走,頭頂淺淡的晨曦光線卻被陰影遮蓋。天地黯淡,妖氣勃發的瞬間,狂風肆虐。
這等遮天蔽日的身量,絕不是尋常妖魔,剝下自己最完整的龜甲將哪吒護住。
僅僅一個照麵,我已離地千裡,被抓到天上。
艱難抬頭間,我終於發現自己是被誰帶走——大鵬金翅雕。
他究竟藏身了多久?等著哪吒倒下才冒出來,他很能憋啊!
心頭劃過千百種情緒,最終都沉澱為一種慶幸,他沒有對哪吒出手,說明這次的目標並不是他。
不幸中的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