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首領病房裡的呼叫鈴在這時驀地響起。
它不像剛才那般瘋狂和急促,平穩的,一下一下地按響,毫無情緒。
這明明是很正常的情景。卻在阿塔嘴角的微笑下無端透出詭異的味道。
“不進去嗎,森醫生?”
白天鵝輕輕扇了扇翅膀,語氣柔和,“他現在很安全,也很溫順。絕對不會有威脅的。”
古怪的形容詞讓森鷗外又條件反射地握緊了口袋裡的手術刀。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
紫色眼睛的醫生想。話語的主動權要被奪走了。
白天鵝性格看起來溫和,但從某種角度來說,她比她的姐姐更難處理。
森鷗外攤了攤手,歎氣說,“不,您知道的,我是個醫生,所以有點小小的職業病,忍不住好奇——”
“阿塔小姐,你給老首領的是哪一種永生?”
冥府的天鵝露出了一種奇異的笑容。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森醫生。你真的想知道嗎?”
森鷗外鎮定地回以微笑:“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阿塔的笑容,越來越深。
走廊吹進來的風似乎停了一瞬,潔白的羽毛落地,又被黑泥悄無聲息地吞食得乾淨,像是一開始就沒來過。
“很簡單。他被吃掉了,變成了黑湖的一部分。”
……什麼?
森鷗外聽到了這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的麵色僵了一秒,心跳如擂鼓。
“黑湖的意誌就是他的意誌,黑湖的身體也是他的身體。他跟黑湖共享了永恒的時間,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永生。”
阿塔哀傷地歎了口氣,“明明實現了他的願望,為什麼他還不滿意地想要大喊大叫呢?”
森鷗外:“……”
他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老首領想要的是健康的身體,可不是被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身份還被怪物取代,利用得徹徹底底啊。
那這麼一說……森鷗外的心臟直直地往下沉。
老首領落入天鵝雙子的手裡,他原本的計劃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籌謀了這麼久,真有點不甘心。
儘管理智明白已無回轉的餘地,森鷗外還是懷了一絲期冀,進入了老首領的房間。
他看到了那個男人。
明明還是那張臉,那副衰老的外表,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皮膚下麵有什麼東西填充了他的軀體,在身體內部慢慢鼓動,眼神是無機質的空洞。
森鷗外不由地想到了被人操控,行動遲緩的傀儡。
老人剛剛寫完了一份指示文件,聽到開門聲,才緩緩地拉起了頭顱。
“老首領”說,“醫生,來得正好。你來傳達我的手諭吧。”
“我和造物主做了交易。我要把港口Mafia一半的產權贈送給她,港口Mafia的人隨意她調用。她將成為港口黑手黨的實際掌權人之一,擁有和我平起平坐的權力…… ”
“這是最高級彆的諭令,不接受任何的質疑和反抗——醫生,你明白嗎?”他的語調沙啞而緩慢。
森鷗外目色發冷地看著“老首領”手中的諭令。
銀之手諭,是港口Mafia中由首領親自頒發,寫有持有人姓名和首領親筆簽字的最高指令。
森鷗外的心徹底沉到了穀底。
他知道,如果不能在這裡截斷這一步,那他先前做的一切準備都白費了。
要在這時動手嗎?
森鷗外問自己,手卻不由自主地摸上了手術刀柄。
刀身偏細窄,鋒利的寒光在寬大的白色衣袖間,若隱若現。
正當他下定決心時,門被再度推開的聲音響起。
太宰治笑吟吟地走進來,“森先生~算了吧,好時機錯過,就再也沒有可能改變了。”
他靠著門的位置抱怨,“我其實給你爭取了時間的——為此還被庫希小姐狠狠揍了呢。”
森鷗外沒動:“太宰君,這是你想對我說的嗎?”
太宰治的笑容燦爛極了:“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阿塔小姐讓我進來送句話,彆對怪物動手。”
“我舍不得拒絕女孩子的要求,森先生一向是知道的。”
森鷗外:“……”
他自然明白太宰治說得有道理,這個被他撿到的孩子看得比任何人都通透,說出來也一針見血。
於是,他有些頹然地放棄了先下手為強的打算。
而在森鷗外和太宰治交流期間——
原本可以正常交流的“老首領”像是完成了任務處於待機狀態的機器,一言不發,連那雙灰蒙蒙的眼睛都沒有轉動。
……
拿著那張銀之手諭走出房間,森鷗外看著白色的天鵝。
“阿塔小姐,你們也想要港口Mafia?”
“對。”天鵝少女言簡意賅。
白大褂醫生,看著她的表情,小心地試探開口說出了自己的計劃B。
“我想你們應該不喜歡管理黑手黨,相應的,你們需要一個代理人。我有這個榮幸能和你們聊聊合作事宜嗎?”
…………
夜晚的風在港口輕輕地吹,溫度比白天下降了很多。
太宰治陪著阿塔走下了樓,他側麵觀察著這位送葬人。
抱著水晶蘭的少女有一頭銀色的長發,白色的覆眼綢帶和黑色的頭紗讓她的神色裡的哀戚愈發深刻,屬於幽靈的冷意在一刻深入骨髓,黑絨的裙擺被風吹出水波般的弧度。
他開口,“我以為阿塔小姐會答應森先生?畢竟不管是你還是庫希小姐,都對港口Mafia沒什麼好感。”
還有一句話太宰治沒有說出來。
比起庫希隻對惡人的憎煩,阿塔更像是一視同仁的隔閡。
總之,這兩個都不像是管理型的人才,更適合暴力輸出。
“我主沒有回答,我不敢擅做決定,隻能延後再議。”阿塔給出解釋,答案倒是毫不意外。
“沒事喲,阿塔小姐不用道歉,能看到森先生吃癟還是很開心的。”
太宰治毫無良心地合掌道,“早說過他缺德會遭報應的。”
阿·報應·塔:禮貌微笑。
鳶色眼睛的少年眉眼彎彎,“阿塔小姐隻有在晚上才能出來嗎?”
“是的。”白色的天鵝坦然承認,“白天是姐姐的時間,夜晚是我的時間。我們不能共存,暫時的。”
太宰治露出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咦——是受到什麼限製了?”
“我主的力量沒有完全抵達這裡。”
太宰治得到了答案,剛打算繼續追問,白色玫瑰的花瓣便又輕又軟地抵在了他的唇上,堵住他的更多問題。
像一個溫和的勸誡。
“太宰君,我知道你這一路上在想什麼。”
太宰治的目光動了動。
“但我不介意,姐姐也不介意。我們才是在我主身邊侍奉她的人,沒有人比我們更熟悉她,更信服她。即使被當作工具,隻要能滿足我主的理想,也心甘情願。”阿塔說。
太宰治動了動嘴唇,“但喪失自我可不是好事哦?”